和田玉

和田玉

（一）

我有一块美玉，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一只泣血凤凰，凤眼是一粒血玉，米粒大，熠熠生辉。

这只凤仿佛是活的，无数个夜，它呼啸着闯进我的梦里，双翅裹挟着风暴，将我缤纷的梦境搅得支离破碎。梦里便只剩下凌厉的翅风，还有凤尖利哭泣的声音，每每让我感到不安。

我只好带它去面佛，希冀借佛的无边慈悲，化解它的满身戾气。

九层佛阁下，我与凤一同匍匐，它在我的胸口蹦跳挣扎，最后精疲力竭地屈服，那夜色如水，我与它留宿净室。

也终于沉沉入梦，只是梦里没有了那些呼啸，却有一个人，朦胧走来，她说：“我是凤，来这里，为了给你一个梦。”

（二）

许多年前有一位小姐，半夜三更前去私会情郎。情郎是个玉匠，专为王府琢玉。二人私定终身，为了给小姐一物定情，玉匠冒着砍头的危险串通相好从王府偷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琢成一只凤凰，准备定下小姐的心。

玉匠的相好，是王爷最宠爱的女奴，夜夜承欢承宠，却从未有孕，因此不能抬成如夫人，每日乖叹时运不济，只好委身玉匠，只盼一举得男，好有朝飞上枝头。

王爷有位王妃，善妒，膝下无出，所以看见府里那些花红柳绿的妖精就会生气，无奈新人实在层出不穷，为稳住阵脚，只好求助太医。

太医利令智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在饮食里下药，令王府的宠姬个个成了不会下蛋的母鸡，只望赚得盆钵两满，好给女儿做一份体面的嫁妆，嫁给工部王尚书的儿子。

王尚书的儿子可不这么想，他迷上了晓翠楼的顺迎儿。顺迎儿的腰，杨柳那么一拃；顺迎儿的嘴，樱桃那么一粒；顺迎儿的手，棉花那么一团。何况还知情知意，又会嘘寒问暖，只可惜爹总不同意，若是娶回来作了妾，那小日子还不得赛过神仙？

顺迎儿最近也腻烦得紧，妈妈只认银子，脏的臭的只要给钱就都往房里推，要是能有个人为自己赎身，哪怕嫁给买炊饼的作妾也使得。

卖炊饼的近日里也愁，成天价不在家，如花似玉的老婆放在家里怎能放心？成日家门帘子底下露着一双金莲儿勾引人，左邻右舍早就开始议论纷纷了，这样下去早晚弄出事情来。

（三）

小金莲儿终于耐不住寂寞勾引了西门大官人，武二郎也终于擒不住反叛投了梁山，这个梦本该就此完结。

（四）

顺迎儿还住在晓翠楼，王尚书的儿子依然成日不着家，太医只好继续攒嫁妆，新人也源源不断地进王府，宠奴还是偷玉匠，玉匠的凤凰琢好送了小姐……

然后，小姐怀孕了。

怀了孕的小姐如同惊弓之鸟，如被揭破可是死路一条，何况自己还有个当太医的爹，瞒是瞒不住的，没奈何只好约了玉匠私奔。

（五）

玉匠只好再去跟宠奴厮混赚些盘缠，并且想不通如何落入这般田地，宠奴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有王妃打压的日子实在难捱，太医加大了药量，好多得些赏赐，王尚书的儿子在顺迎儿的肚皮上欲仙欲死，顺迎儿背过人还是暗自垂泪。

本来日子可以就这样过下去，可惜突然出了变故，宠奴因受不了过大的药量，芳魂一缕归了西。

（六）

王爷大怒押了太医，小姐与玉匠顺利逃脱，王尚书的儿子没了未婚妻成了全城的笑柄，王尚书一怒之下认为都是顺迎儿惹的祸，买了她又转手卖给了披甲人。

顺迎儿受不住凌辱香消玉殒，王尚书的儿子含恨出家，小姐在颠沛流离中辗转难产一女而亡，太医不堪牢苦一命归西。

玉匠怀揣玉凤抱着孩子跳了河，一大一小命丧黄泉。

……

（七）

讲到这里，她说：“别怕，故事还没有完。”

可是我却已经惊惧并且不想再听下去，我惊恐地问：“这与那只凤，有什么关系？”

她淡淡地笑了，说：“你看到了凤么？可我并没有讲它呢！这里面，真的有一只凤么？”

“可是这里面明明是有一只凤的。”我强调。

“他们的眼里却没有凤，只有自己。”她的声音轻了，身影也淡了。我从梦中醒来，疏竹窗棂，明月好端端地照着地堂。

（八）

次日，我沐浴更衣，焚香静祷，虔诚叩首毕，在佛前留下玉凤。

是也好，非也罢，我只想过得轻松一点，不必承受这些沉重。

（九）

若是我回转身，一定会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成了么？”

“成了！”

“终于没白费昨天那一番玄虚，又是迷香又是枕边风的。”

“这可是古董，值老多钱了！”

……

（十）

凤凰泣血，和田有泪，终不过一场欲望。玉懂什么？凤凰何辜？放不下的，始终是人心，仅此而已。

和田玉，何填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