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

小时候，不知道多小的时候，可能个头还没桌子高吧，学了个词叫“永远”。我问妈妈，永远是什么？妈妈说，就是一直一直这么下去，不停止，无尽头。我问，永远有多远？妈妈沉默了，然后说，你永远不知道永远有多远，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妈妈不是永远的，你也不是永远的。

我不信。我不信没有永远。小小的我很倔强，不信就是不信。

早知道，该听妈妈的话，就不会错信了永远，不会错信了你。

然后，大了一些，个头有半个房门那么高了。小学语文课堂上，老师说，人死不能复生。回到家，外婆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哦，原来，生命也不是永远的，每个人总有一天都会离开的，就像花儿，枯了谢，谢了再开，开了再谢。既然人不是永远的，那什么是永远的呢？

再之后，科学课上，老师讲矿物，讲到钻石，说钻石是永恒的，代表着永恒的爱恋，这就是为什么情侣互送钻戒定情、求婚，以此来表达他们之间的爱。哦，原来钻石，是永恒的。回到家，我兴奋地告诉妈妈，骄傲地对她说，我知道什么是永远的了，钻石！钻石是永远！妈妈愣了愣，笑了，走到我身边，摸着我头发说，傻孩子，钻石是永恒的，但不是永远的。哦？永恒和永远，有什么区别吗？妈妈叹了口气，你还不懂，什么是永恒，什么是永远。

我没有再拽着妈妈的袖子问她十万个为什么，因为我已经长得跟她一样高了。不过，那既然钻石不是永远的，什么是永远的呢？

接着呢，我开始收到各种各样写着“我喜欢你”的卡片，有粉的，有红的。当时我特别想对那些男生大吼：“你们知不知道我其实只喜欢紫色！”这些花里胡哨的“情书”里面，我看到了一个特别吸引人的字眼“永远”。那个署名为V的作业纸折成的信上写着：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会永远喜欢你。永远永远。

我笑了，笑出了声。突然旁边同桌推了推我，我看向她，她看向讲台上的老师，我看向老师，老师看着我，说，我讲的内容很好笑吗，你能考满分吗？我没辩解，悄悄收好纸条，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回到家，我告诉妈妈，我知道什么是永远的了。然后神神秘秘给她看了那封信。妈妈看了也笑了，但是她的笑和我上课时的笑不大一样。妈妈满脸宠溺地看着我。我骄傲地说，怎么样，我找到永远了吧！妈妈没说什么关于永远的事情，只说了句，现在要专心于学习。

不过多久，我知道V先生是谁了。我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了他所承诺的永远。

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很好。

过了几个月，我问他，你当时写给我的“永远信”，是真的吗？你真的会永远喜欢我吗？（这可能是传说中恋爱的自我怀疑阶段）他很久没说话。

我知道了。

我回到家，拿出那张珍藏很久的“永远信”，看了很久，我没撕，没烧，没扔，我把它好好地放在我的抽屉里。我不怪V先生，我从来没怪过他，因为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他那时候不懂永远，所以轻易许下承诺。

我那个时候不懂永远，所以轻易相信承诺。

他是那个疯子，我是那个傻子。

我们都没错，错就错在，我们都相信了永远。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