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认识阿伟了,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乞丐,但他自己不承认。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校后门的那台咖啡机旁,那天起来心心念的想喝杯咖啡,可上学的途中没有,买却又要绕远,依稀记起学校后门处有个咖啡机,下课便偷摸着来了。后门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出了门便是山,学校中拉帮结派打架在此,瞒着家长谈情说爱也在此,是个无人管的梁山泊。我来的时候,他就靠着咖啡机睡觉,悄悄地接杯咖啡准备走时,他却醒了朝我说:“喂,我也想喝。”
从那天起,我们就算认识了。除了后门的咖啡机,厕所和晚自习后的走廊,我也偶尔看见他的身影。上身穿件黄色的毛衣,满是破洞,灰尘沾了水泼在上面粘做一团。外面裹着一件油腻的皮夹克。下身是一条厚厚的牛仔裤,走路时佝偻着背,其余的时候都是缩成一团靠在角落里。他见到我的时候会点点头,开始的时候我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后来咖啡喝得多了,才敢和他说上俩句。我不知道他的年纪多大了,他有张很年轻的脸只是脏的辨不出,眼睛却始终很疲惫的样子,像藏了刀子在里面,我不敢看。
高三的生活越来越累,有一天晚自习后,我想起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他了,难道他已经死了么。那天刚好是模考成绩下来,一塌糊涂,心里烦躁得很,又没有人可以说话,想到他倒觉得是最亲热的朋友,一时狠了心便往后门走去。到了门前的小道上,月光被俩旁的梧桐藏在了树上,那门随着风吱吱的响,十二月的冷风吹得我毛骨悚然,脑海里往日看过的鬼故事一下子全部炸出来,我立在那动弹不得,走过这几十步的距离再去找阿伟,我是万万不敢的,掉头跑回去又心有不甘,便壮着胆子喊了几声:“阿伟,你在么!”过了几秒,门那边传过来一声:“我在呢,你来啊。”我仿佛得了允许一般,也不觉得害怕了,几步跑过去,他还是缩在咖啡机旁。
我买了俩杯咖啡,和他诉起苦来,同学的排挤,成绩的下降以及爸妈的期望转失望的模样,他什么都不说只默默的听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纸杯里的咖啡。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看了些莫名其妙的句子就自以为是,眼睛和嘴里装着幼稚的成熟,不了解生而为人真正的苦楚,却总是自怨自艾,想起来真是惭愧,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他的苦。对我来说,他就是情绪垃圾桶,我把所谓的烦恼一股脑地倒出来然后打包扔掉,却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些垃圾最终会去往何处,那一杯杯咖啡总是让我有种小小的优越感,我所面对的是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苦难二字就在我的眼前,可我从来都没有去发现。那天走的时候,他问我过几天是什么日子,这几天出去的时候大街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我告诉他,是圣诞节快到了。
“圣诞节?我没听说过,你给我说说看。”我一愣,随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是美国那边传来的,就像是中国的春节。”我愈发地感到窘迫起来。
“过年么?”他喃喃自语起来,我突然有点不耐烦地在原地走了几步说:“晚了,我要回去了,过几天来看你。”
“在给我买杯咖啡吧”那时的我突然又找不着最亲热朋友般的感觉了,只觉得他就是个乞丐,我生气似的拿出俩个硬币往地下一扔道:“你自己去买吧,我回去了。”那时月光已经很暗了,我看不清回家的路。
转眼就到了平安夜,大家都在转送苹果,互道平安。所有的人都带着微笑,平时不说话的同学也都互相笑着打闹起来。我也收到了几个苹果,蓦然又想起阿伟来,上次的语气太难听了,有点后悔。晚自习后,我又来到那小路上却又不好意思进去,只隔空喊了几声:“阿伟,阿伟,你还在么?”这次过了好久,那边才传出来微弱的声音:“你么?我在,你来吧”我过去的时候,只见他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阿伟!阿伟!你怎么了!”我跑过去抱着他,这时也不觉得他脏了,他要死了,可是我什么都不敢做。他的嘴角留着血,左腿和胳膊已经变形了,身下流了好多血,在夜色里像是被打翻的咖啡。
“你来干什么?”他挣扎着坐起来,用手使劲地拽着我的衣角。
“今天是平安夜啊,明天就是圣诞节,我给你来送苹果了,你要死了么,你别死啊,我还没上大学,你别死好不好?”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失去一个人了,他要死了。
“圣诞节么?圣诞节,它,它究竟…代表着什么呢”阿伟的声音越来越低,喘着粗气。
“圣诞,就是…就是耶稣的生日,耶稣你知道么,他可牛逼了,他是神啊。他就是希望,你知道么,希望就是你别死啊。”我多希望我可以一转头就看见打伤阿伟的凶手,然后冲上去拳打脚踢,像古时候江湖上的道义一样。我其实没有那么悲伤难过,只是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去死。他应该一直 就是个乞丐,等我长大了他还在这,我可以回来找他聊天说话。
“希望?”他的语气变得疑惑了,“真…是个…好东西。”他倒在我的怀里了,我觉得我的衣服上也染上血迹了,很害怕,但我不敢放开他。我能感受到他越来越虚弱,却一直拽着我的衣角。
“你…知道么?我…我也…有过爸爸…妈妈的。”他花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之后松开了我的衣角。那时候,我仿佛听见了午夜十二点钟敲响的钟声,微弱又肯定。
圣诞节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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