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幕下唱遍世间事，抑扬顿挫，座中常有剧中人。”
——题记
她从小就住在这，一个纯净的如同白纸的小镇，白砖青瓦，甚至连正式的名字也不曾有过。外婆曾是这的名角，溪边的梨园曾是小镇里头最热闹的地方，尽管听老人们说过不少镇子的名号，但她还是喜欢叫它“梨园”。
小镇里都是老人和孩子，清幽的砖瓦没能留住向往车马红尘的年轻人，镇中的戏院成了镇上百姓闲暇时唯一的娱乐寄托，在那和常看得到戴着脸谱玩闹的孩子，偶尔也可以听闻茶座边操着的一两口戏腔，美好的一切让她觉得能够永远和她相伴。
悠悠一甲子，短短两万天，时光辗转，她也成了老人。
她长大了，却还是离开了小镇，在大城市生活，有了家庭，与茶盐酱醋相伴，忙碌操劳了半辈子，似与戏台上的胭脂粉黛没了牵连，但或许只有她才知道，那戏中柔情仍萦绕于心……
“恍惚一世也才得偷闲。”退休了，才深感白驹过隙，就连身边的孙女都上了小学了，“或许我是真的老了吧”，她暗暗的叹着，望向一边，俏亮的小孙女在那儿看着戏曲节目手舞足蹈，眼中满是欢喜。却忽听戏中咿呀一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那是外婆呀……”忽而恍了神，时光倒流般，过去的记忆浮现在眼前，竟将她牵引着，牵向那段封存已久的梨园生活，眼眶不经泛起了泪光，透过朦胧的泪珠，她仿佛又看到了豆蔻之年的自己……
梨园层是人山人海，娇小的少女钻进人群，熟练地来到戏台下的一个小角落，掂起脚尖，期盼着那花旦的出现。
迤逦在悠扬的曲调中，一袭青衣袅娜而来，香腮粉黛，眼圈微红，眉微挑，指轻撵，《皂罗袍》下一口……良辰美景输了奈何天”，看的台下的女孩痴了心神。一曲终了，引得台下掀天般的掌声，一时间铜币雨般纷纷落下，红桌被人们拍得梆梆作响，在万众瞩目中，花旦如烟般袅袅离去。
那天过后，女孩找到了外婆，希望能学习唱曲，外婆眉目间透着淡淡的喜色，望见女孩秀气眸中的倔强，欣然同意。拜师过后，外婆倾囊相授，女孩学的认真，白天与木桩作伴，摆身段，捏嗓子，做打唱念一招一式，非要掐着分毫。
而在夜晚，她仍喜欢守在台下，泣着才子佳人难成全，盼着王侯将相再登殿。台上台下，她看懂了戏中人的生老爱恨瞬息万变，却没能感触“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笑意何生……
“那时学唱戏可苦，都数不清一天要受多少次伤。”她正娓娓道来，旁边的孙女沉沉地听。
“那为什么您还要一直学下去呀？”
“或许……”她停了片刻，摸了摸女孩的头，淡淡笑着，“或许是因为奶奶贪心吧，不舍得把良辰美景拱手让人。”
……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喜欢眷恋，她总是忍不住，回到了那个江南小镇。
小镇仍似过往，树木繁茂，溪水环绕，砖瓦也如故，纤尘不染，唯有古街上多了些穿着时尚衣服的年轻人和小商铺。小镇多了些活气，也淡了些生气。
循着记忆，拐过街道，绕进一条生着青苔的石巷，那是儿时的梨园，模样却与记忆中大不相同了。红彤的木门失去了颜色，苔绿的房檐也让人难以想像过去的繁华，颇有些人去楼空的凄凉。
听路上有个年轻人说，这镇上的戏院已经废了有几个年头了，很快就要拆掉，建起这小地方的第一栋高楼，说是要作为镇子的代表性建筑，话未完，他眼中就透着兴奋。
可她却没由来一阵心酸。
院内的喧闹早已破败，桌椅稀拉翻倒着，灯笼歪斜在木梁上，台上硕大的帷幕不见了踪影，就连那张收钱的红桌也灰得黯淡，细看竟还能看到过往被铜币砸出的坑洼。
大概是没了喝彩的渲染，梨园变得如今这副模样，望着眼前一幕，她不免也百感交集，而自己呢，又是有多久不曾粉饰胭脂了。
在这小园兜兜转转，每寻至一处，便驻足凝视许久，一阵轻叹，似是想抓住过往的回忆，也似在叹着时过境迁的悲哀。
待她走遍梨园的每一处，已是近了黄昏，但仍不愿离去，心里很明白的，这一走，怕是永远也无法再见了……
夜幕低垂，她小心的点亮了台前的红灯笼，摇曳的烛火挑破红纱，映照在孤单的梨园，熟悉的红光让她晃了神，仿佛此时台上真的有人粉墨登场。她爬上落满灰的木台，似是又回到了芳华，忍不住登场翩迁。
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一字一句，一旋一转，她独立在无人的戏台，虽未施粉黛，却难掩眉梢间的神韵，失了配角，却能唱出一场无量的高贵。
侧身回眸那刻，她看到了台下角落里那个小女孩，努力掂着脚，低声附和，看到了她的第一次拜师，第一次上台，第一次成了主角……她看到了她的韶光，无怨地献给了戏台。
“不是韶光贱，姹紫嫣红怎舍得开遍。”
她只愿能一直这样唱下去。
烛火忽闪忽闪，还是无情地暗了，独剩攀上枝檐的明月撒下淡光。
已是不得不离开之时，她悄然踱出梨园，轻掩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转身那瞬，泪丝不争地飞成雨线。殊不知那一刻，身后的梨园又是铜锣齐鸣，掌声如潮。
“若不是《浣溪沙》半掩《秋月夜》，我怎会固守《牧羊关》，擎了这《一枝花》招来《离亭燕》，我此生不肯《解连环》。”
人生如戏
戏外人华发青丝，揽过江山
戏中人眉眼不改，唱遍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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