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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窝 灰小子(二十七)

黄沙窝 灰小子(二十七)

作者: 崑峰 | 来源:发表于2019-01-07 20:45 被阅读0次

第二十六章

邓师傅受邀喝醉酒 包仁和尊命苦学艺

陈老师是包仁和的同学,已届不惑之年,可看上去要比整天在泥土里滚爬的包仁和年轻得多。他留着清爽的小平头,从根根白发中可以看出是有岁数了,国字脸上点缀着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下,是具有魅力的方唇,若不是一脸细细的“蒙脸沙”,应该是一个相当帅的爷们儿。再加上高条的个子,走路从来都挺得笔直,今天,他穿一身洁净的银灰色中山装,使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风流倜傥。

陈老师表面上文质彬彬,走路总是稳稳重重,不急不躁,和人打招呼说话总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且带着微笑。他会拉胡琴,识谱,会唱歌,还会画上一两笔,算得上一个多才多艺之人。调到这儿一直负责管理学校的宣传队。原来还兼音乐课,于庄的于老师来校后,音乐课由于老师上,他就只带物理课了。他和于老师同住一屋,共同管理宣传队。

陈老师充分发挥他的艺术才能,把他和于老师的办公带住室装扮得犹如“神仙洞”:上边是顶棚,床的周围和办公桌装上隔板,然后再裱一层白纸。白纸上还用彩笔点缀一些装饰画。进入室内,一片光鲜明亮,几进风门,多个套间,风雅别致。

可不知为什么,陈老师和于老师好像都对李校长很不满意。两人一有空闲,就情绪激动地声讨起李校长来。有时还会恶劣地骂娘。

陈老师的脾气,包智龙是知道的。他表面上文静温和,脾气却很大,很容易发火,常常因为一点小事而喋喋不休。他还很敏感,能够精细地发现人们不经意说话间对他有伤害的地方,且对此耿耿于怀。从他经常在有人或没人的时候低声发牢骚的样子看,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满意,对什么都看不惯。他经常在课堂上小声小气地训人,看上去不动声色,但辛辣的讽刺挖苦能把人说得无地自容。有时看到令他不满意的事情时,他会利用黑板报的一角,用有他特色的艺术字像写杂文一样,把他不满意的事情大加挞伐,批得体无完肤。有时看到李校长,转过身就不满意地小声骂道:“屌毛!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一天傍晚,因为办板报走得最晚的包智龙发现吃过晚饭的陈老师,悠闲地背着双手,慢慢地沿着校园外的大路溜达。当走到一根电线杆的跟前时,他站住了,四周打量了一下,捡起地上的一个粉笔头,在电线杆上写着什么。包智龙装着没有看见,绕远一点走过去。

“难道说陈老师也像我一样,在电线杆上写字骂人吗?”包智龙笑了。

第二天上学,包智龙发现那电线杆上写着醒目的大字:“饭桶校长,草包老师!”

包雪玲,这个包遥青最小的女儿,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充满青春活力的她,长得亭亭玉立,细皮嫩肉,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加上扯开了身条长得高挑的个子,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现在和臭蛋一个班,因为嗓子比较好,所以一直在学校宣传队。眼看着初中就要毕业了,她也想着能够上个高中毕业。刚开始的时候,她自以为家庭出身好,又是宣传队的,上高中是有绝对把握的。可毕业时间越临近,她越有点不自信了。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地上高中,她感到心里越来越没有底了。这个风流的姑娘想起了心事。好长一段时间,她看着拉胡琴的陈老师发呆:陈老师长得太帅了,又有那么高的文化,又那么多才多艺,又是国家干部,嫁给他这辈子肯定不像一般娘们儿那样吃苦受累!转而又一想,不行,按现在的年龄算,他当她的爹都绰绰有余!就是再风流,也不能这样没谱啊!但是,他是老师,他是管宣传队的,如果到时候他能说一句话,那上高中还不是轻而易举?想到这,她那颗骚动的心又按捺不住了。

她开始试着接近陈老师。

每天下午,宣传队的训练、排练结束以后,她都要以学样板戏为名,跑到陈老师的住室,要求陈老师教她唱戏。有时说着话,有意无意将身体往陈老师身上靠。可此时,陈老师只想着赶紧吃饭,去伙房晚了,馒头凉了不说,有时候可能连菜都没有了。见这个平时不用功学习、就爱出点小风头的女学生一点眼色也没有地阻挠他去吃饭很是反感,刚开始还耐着性子说“今晚有点事,想学以后再说”;后来见她每次都这样一脸谄媚的笑,且总是在要吃晚饭的时候钻进他的住室来,不禁大为恼火。虽然开始还考虑自己的身份是老师,心里不满,嘴上却还是说“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要想学,可以在宣传队集合的时候少玩点,想学还不容易。”后来终于有一次,陈老师一边往外推着她,一边不耐烦地说:“想学不在这一会儿,你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好不好?”说完,拿起饭碗,摔门而去。

她看着往伙房走去的陈老师,狼狈且不满地低声埋怨:“不就是个老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碰了钉子,她很生气,也很沮丧。但她不甘心。

她打听到陈老师有一个儿子,年龄比她大两岁,就跟她的老爹说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说:“现在是能不能上高中的关键时刻,人家老师的儿子什么漂亮的姑娘找不着,能扒上这高门台说不定还是咱的福呢。别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包遥青和老婆商量后,就托包明武的三儿子包仁信的妻子陈妞作媒人,要她介绍给陈老师的儿子。

原来陈妞的娘家是离包村五里的陈寨,陈老师是她的叔伯哥。包雪玲背着陈老师请了一天“病假”,和陈妞一起去见了陈老师的老婆。到了陈老师的家,她又被陈老师家的高大气派的门楼、都是青砖大瓦房的四间堂屋和两间西屋、一间作厨房的东屋、漂亮的四合院所吸引,“好展扬啊!”陈老师的老婆一见这么漂亮的姑娘要做自己的儿媳,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让两人先在家里坐着,自己出去把儿子找回来。儿子回来听娘这么一说,又看了看姑娘,不由得低下头傻笑。陈老师的老婆把儿子拉到一边,“怎么样啊,别光傻笑啊?”

陈老师的儿子憨厚地笑:“当然没有意见了。”

陈老师的老婆立即眉开眼笑地对她说:“这事啊,可是件大事,回家给您爹娘商量一下,如果没有意见,就定个时间正式见个面,反正咱也不缺钱,请人吃个饭,买买衣裳,就订下这门亲事算了。”

她满脑子想的可是上高中的事,一说要兴师动众举行见面仪式、买衣裳、摆筵席,好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连忙说:“既然您没有意见,那仪式的事好说,也不用花那么多钱买什么衣裳,多浪费啊!我现在还在上学,等一段时间也不迟。”

时间已快晌午,陈老师的老婆要留她们吃饭,被她谢绝了,就和陈妞离开了陈老师的家。

到了星期天,陈老师回到家,听老婆说包村有个叫包雪玲的要做自己的儿媳,先是吃惊了好半天,转而生气地对老婆说:“咱找不到媳妇是怎么了?别什么样的女人都往家里拉!”

老婆见丈夫发怒,忙问:“这姑娘不好啊?”

“我教了她几年了,还不知道她?就是一衣裳架子,学习一塌糊涂,倒是很风流!咱真要娶了这样的媳妇,就别想过消停日子了!”

“哦,”老婆明白了,“幸亏没有订下来。”

陈老师吼了老婆一声:“我还没死呢!”

前几天,正在高兴得做梦都要在笑的包雪玲,听陈妞跟她说陈老师不愿意的事后,一下子跌坐在板凳上,半天没有说话。她越想越气,“这个一脸蝇子屎的家伙,太欺负人了!”

于是,这天又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她气冲冲地来找陈老师,要问明白她做他的儿媳哪点不够格?你那个修理地球的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老师自从知道她去家里自荐当儿媳的事后,对她更加反感。一见她往这边来,他就加快脚步进屋,用力关上门把她堵在门外。

包雪玲见陈老师把她拒之门外,又羞又气。

她一边急匆匆地往家走,一边低声骂着:“别说您不愿意了,我还不愿意呢。离了您那鳖孙儿子,看您姑奶奶能不能剩得下!”

村口的老榆树下,一个近三十岁的人,身材不高却很结实,红黑的肤色显示着他的健壮,留着平头,走近了才发现,他的右眼是失明的,脸上流淌着汗珠。他上穿灰色的毛衣,下穿西式裤子,脚穿千层底的棉靴。从穿着打扮看,这人不是个窝囊人。他一手提着一个黑色人造革提包上掖着黑色的制服和棉袄,一手拎着铺盖卷,在急急地往村里走。从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当他看到急匆匆、气鼓鼓往前走的包雪玲时,便赶上去大声问:“妹妹,这是包村吗?”

包雪玲看也不看那人,“嗯。”

“这个村里要下粉条吗?”

“不下!”

那人紧追着,“是队长请我来的。”

“我不知道!”

包雪玲快步走了。

“这姑娘,说话像吃了枪药似的。”那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就背上铺盖卷,往村里走去。

那人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东队的牛屋院,找到了正在忙着打扫院子的包明贤。

原来这就是包明贤从东乡请来的下粉条的邓师傅。入冬以来,这个队家家都打了很多的粉芡,如果不赶在天冷的时候下成粉条,那么多的粉芡就不知道怎样处理了。包明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在一次去逍遥拉沙子的途中,认识了这位憨厚朴实的邓师傅,听人们说他下的粉条在东乡那一带是有名的。于是就邀请邓师傅到队里帮助下粉条。邓师傅被队长的热心和诚恳打动,满口答应一定来。眼看着冬至以后,大雪封门,天寒地冻,已经到了下粉条的好时候了,邓师傅收拾好行装,早早地吃过饭,天还没亮就踏上了征途。紧走慢赶,到了包村,已经是日落西山的时候了。

包明贤一见邓师傅,像见了久别的亲人,急忙接过行李,吩咐端茶倒水,洗脸洗手,待邓师傅坐下后,又安排人陪邓师傅说话,跑着安排食宿。

包明贤热情地给他安排了住处:在牛屋中间的一个住棉花技术员的单间内,并帮他整理好了床铺。

包明贤又找来包更勤和包仁学等人,在邓师傅住的隔壁房间内,快速地垒灶点火,包仁和、朱建邦等人立即分头买鱼买肉等。

包更勤算得上是队里的一位“名厨”。倾刻,煤灶垒好,火苗熊熊。包更勤又找来了锅碗瓢盆等一应物品,刚要坐下来抽只烟,包仁和、包庭顺等先后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提着沉甸甸的、美满大荆篮子的烧鸡、牛肉、皮蛋、鸡蛋、罐头、油盐酱醋、白干酒等美味。

趁着包更勤忙着做饭,包明贤叫上朱建邦、包仁和走到僻静的地方,小声说:“小邓这人不错,又有手艺又诚实又厚道。他肯来给咱们帮忙,咱不能亏待人家。这几天,你们俩就陪着他,好好招待他,怎么舒服怎么侍候他,难为你们了。我的意思呢,一来,礼多人不怪。咱对他宾客相待,他一定不会让咱们失望;二来呢,咱们不光要他帮好忙,还要尽量留下他的技术。学技术,你们俩是最好的人选。要想方设法让他把下粉条的‘秘方’传给你们,不管谁,只要能拿到他的‘秘方’,你们就算大功造成,也算是给队的爷们儿造福了。好了,话不多说,拜托你们了!”

说完,不等他俩解释,包明贤就走进了邓师傅的小屋。

包仁和望着包明贤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哭丧着脸:“大爷!这侍候人的活,我这辈子还真没做过,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

朱建邦也泄气了:“和哥,你一这样说,我心里也没有底了。侍候人我更是戴草帽子亲嘴,——差得远!”停了一下,他又来了精神:“叫咱干,说明队长信任咱,咱就得干好。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到时候真不能如意,咱也问心无愧,总比现在就打退堂鼓好。”

包仁和一脸的无奈:“那就试试吧。”

朱建邦想了想,对包仁和说:“哥,听您兄弟一句话。队长既然交给咱这个差使,就一定有他的考虑。咱可一定得想办法做好,不能让队长失望,也不能让队里的爷们看笑话。困难,一定有,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克服。一定要把手艺学到手。”

包仁和红了脸:“既然这样说了,那咱就尽力干吧。”

几年来,包仁和因为跟老刁一家的矛盾,跟朱建邦一家也没有什么交流。朱建邦的话虽不多,但推心置腹。包仁和很是感激:朱建邦和他老父亲一样,都是厚道善良的好人。刚听明贤叔派他俩在一块,他就感到很别扭,想打退堂鼓。朱建邦的诚恳一劝,他又感到明贤叔是慧眼识英雄,跟这小伙子在一起干,没错!

饭菜做好了。包明贤又让人请来了包仁运、方志彬、朱建宝等人。

包更勤不愧是队长信任的厨师。他束上围裙忙碌起来:又切又捣、又煎又炒,忙得头上热汗直流。还吩咐包仁和、朱建邦两人打下手帮助择菜、淘菜。一个多小时过去,烧鸡、牛肉、鱼罐头、猪肝、……凉拌热炒,盆盘碗碟,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人多,屋子更显得狭窄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了迎接邓师傅的盛宴。队长端起了酒杯:“这位邓师傅,是我在拉沙子的路上认识的一位好朋友。他人仗义、厚道,还下得一手他那一带十里八村数得着的好粉条。常言道,好师傅难请。我想着先给他商量商量,到时候再去请他。可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忘记我这老朋友,自己跑几十路来给咱帮忙了!哎呀,这么好的朋友往哪找啊?不说了,都在酒里了!我们都端起吧!”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人们跟着队长,举杯喝干。队长请大家吃菜后,拉过包仁运:“今晚你就陪着邓师傅,喝好吃好,反正得等几天,让邓师傅吃好睡好,千万不要怠慢人家。啊!嘿嘿。”说完,就走了。

包仁运见明贤叔走了,明白了:今晚是让他陪邓师傅吃好喝好,起码酒不能让人家欠量!好吧,咱就索性来个不喝趴下不罢休。

想到这,他端起酒杯站起来:“嗬嗬,邓师傅今天能到我们这儿来,是请都请不到稀客,也是我们的贵客。我们得尽地主之意,照顾好我们的贵客和好朋友。好吧,不多说了。咱叔说的,都在酒里边,我先敬您一杯,干了!您随意。嗬嗬!”说完,仰脖喝干,没有一点声响,像是喝了口凉水。

他豪爽地倒了下酒杯,用手背擦了下嘴。

邓师傅不禁咧了一下嘴:“乖乖,今晚这阵势,不把人喝趴下是过不了关的啊!”转而一想,嘿,小村庄的人就是痛快。没有金刚钻,不揽这磁器活。那队长了解我的脾气。要是几年前,我可能要打退堂鼓了。可这几年,咱在庄上不是白混的,没有酒量,能够在爷们场里出头露面吗?“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是把咱当贵宾的,这儿不是鸿门宴。不要误解了老朋友的好意!好吧,就是喝趴下也是痛快的!

想到这,邓师傅憨厚地笑了笑:“能够结交这么多仗义的兄弟爷们,是我的一大荣幸!今后够不够哥们意思,看我的行动吧。先谢谢各位兄弟爷们!”说完很江湖地向大家一抱拳,举杯喝干后也潇洒地向大家倒了一下酒杯:杯中滴酒未剩!

“邓师傅,够意思!来,为了我们的结识,为了我们能够成为好弟兄,咱们俩干了这杯!”方志彬端起酒杯站起来。

邓师傅看了下方志彬:“兄弟,我……”

方志彬笑了:“我们一回生,两回熟。往后的时间长着呢!喝酒嘛,咱弟兄们不勉强,我干了,你随意!”说完干杯。

邓师傅脸一红,立即举杯喝干:“哥们儿,没说的。往后只要用得着我姓邓的,你就言一声儿,没说的!包在我身上。”

人们见邓师傅这么能喝,都放肆地给他“敬”起了酒。连平时不怎么端杯的包仁和,也和他碰了两次酒。

一桌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在座的每个人都和邓师傅碰杯喝酒。小屋内烟雾缭绕,酒香四溢。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尽情地喝,开心地吃。每个人都头上冒汗、满脸通红。

一杯接着一杯地灌。包仁和有点不忍心了:他拉过包仁运,低声说:“咱是请人家来帮忙的,不能把人家往死里灌吧?万一喝出个什么好歹来,这粉条还怎么下?”

包仁运笑了笑:“和,你放心,这咱叔心中有数。咱不光不能伤害人家,还得把人家侍候好、照顾好;咱不光要人家帮忙,还得请人家做老师,教会咱下粉条呢。去,坐那,有我呢。”

包仁和的担心,是多余了。邓师傅今晚看到这个队这么热情地招待他,这么隆重地宴请他,摆了这么大一桌他最喜欢吃的菜,请他喝这么合品味的好酒。他真是高兴极了,差点按捺不住跳起来。

论酒量,邓师傅感到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要赌气一对一喝起来,保准能把他们全部喝趴下!可今天不是赌气的时候,人家待咱像贵宾,咱把这美酒喝个痛快、把美味吃个肚圆就得,咱也舒服,人家也满意,多好的事啊!这人哪,还是有个手艺好。大把钱挣着,人们笑脸侍候着,好酒好肉吃着,好烟抽着,那才叫快活哪!

邓师傅越想越高兴,越想心里越畅快,不由得飘飘然起来,这么好的酒,求之不得呢,索性来则不拒,放开肚子猛喝。这么好的菜,大口大口地吃。酒越喝越有味,菜越吃越可口,越喝越吃心里越舒服,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说话也有点不由自主了。他见朱建邦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就大声说:“痛快、痛快。喝酒就变蛋,赛过活神仙……”话还没有说完,就“哇”的一声呕吐起来。转身,已然来不及了,把个身前的菜肴吐个一塌糊涂!刚吐完,他就趴在难闻的呕吐物上了!

众人一看慌了神,叫着“邓师傅”,忍着令人作呕的酸臭,拽的拽,抬的抬,把邓师傅扶到他的床前。

包仁和强忍着一阵阵的恶心,和朱建邦等人脱下他的脏衣服,扶他上床并盖好被子。

大家又忙着清理了桌子,把碗盘等收拾一下,方志彬等人又打扫了一下房间,总算好看一些了,才三三两两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包仁和、朱建邦和邓师傅三个人。包仁运在伙房那边和包更勤说了会话,就踱到邓师傅的房间里来:“邓师傅现在怎么样?”

见邓师傅在睡,“睡着了?这家伙是喝多了!唉,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信咱这些人的猛灌哪!让他睡会儿吧!”包仁运说完,就往外走。

“别!运哥,我看邓师傅有问题!”包仁和看着沉睡的邓师傅,惊慌地拦住了包仁运。

“邓师傅!邓师傅!”一听包仁和这么说,三人连忙趴在邓师傅跟前大声叫起来。可任他们扯着喉咙高叫,邓师傅仍然鼾睡,对他们的叫喊没有一点反应。

“我看,得马上送县医院,万一喝出个好歹,咱们可交不了差啊!”包仁和激动地说:“我就担心出事!非得让人家喝、喝!”

“和,既然这样了,也不要再埋怨了。快去叫志彬,开车往县医院送!”包仁运一边劝说,一边吩咐。

手持拖拉机突突叫着,前面的大灯照射着雪亮的光,停在门口。方志彬跳下车,和包仁和、朱建邦、包更勤和赶来的包明贤、包庭顺等人一起把沉睡的邓师傅抬到拖斗上已经整好的床上,盖好被子。包明贤安排自己和包仁和、朱建邦坐在拖斗上。

等大家坐好,方志彬挂一档,松开离合器,手扶拖拉机向着县医院颠簸着急驰。

县医院急诊室里灯火明亮,抢救床上躺着喝农药的危重病人。值班的一个年轻男医生和护士忙碌着救治匆匆赶来的病人。

包明贤等人抬着邓师傅走进抢救室,医生安排把邓师傅放在靠门口的抢救床上。他边询问发病经过边用电筒照了邓师傅的瞳孔,又量了血压,听了心肺,告诉包明贤:“病人血压还好,心肺没事,反射还好,但喝酒太多,需要观察几天。”然后开了处方让包明贤取药。

护士遵医嘱给邓师傅吸氧、又扎上静脉输液针。

一切就绪,包明贤就取出钱交给包仁和,安排他和朱建邦留在这照顾邓师傅:“如果邓师傅能够吃饭,什么好吃给他买什么,他喜欢吃什么就给买什么,别舍不得花钱。花多少到时候队里报多少。这几天就辛苦您俩了!”安排完,他就和方志彬连夜回队里了。

已经是下半夜了。吊瓶中的液体在不紧不慢地滴,氧气瓶上的小瓶在不时地冒着气泡,已经换了两瓶了,邓师傅还在扯在呼噜熟睡。两人坐在邓师傅的床边。朱建邦坚持不住打起盹来。

包仁和对困乏得难以坚持的朱建邦说:“门口有个长椅,你躺那睡去吧。”

朱建邦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不困。”

包仁和使劲推了他一下:“别逞强了!快去睡吧。两个人都在这熬眼不行。我现在一点不困。你快去吧。”

朱建邦咂吧一下嘴,就打着哈欠睡去了。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鸡叫。漫漫长夜,眼看着就要熬过去了。

包仁和坐在邓师傅的身边,看着那慢慢滴注的液体,看着睡得香甜的邓师傅,时间一分一秒都很难挨。他多想睡一会儿啊!可队长派给他和长福的差使,就是侍候好这位邓师傅,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有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合上,短暂的一迷糊,他马上警觉起来:揉揉发困流泪的眼睛站起来,往门口的走廊里踱两步。

一阵喧嚷,又送来一个昏迷的病人。

他连坐在那的地方都没有了,就侧身坐在邓师傅身边。在医生抢救病人的吵杂声中,他又叫护士换上一瓶液体。

一直酣睡的邓师傅,好像有什么不舒服,很烦躁地用手乱抓。

“邓师傅,别乱动。你在打吊针呢!有什么不舒服请给我说。”包仁和怕他把输液的针头抓掉,就一边按住他的手,一边喊叫他。

邓师傅不动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灰白的墙、陌生的人脸。“我、我这是在哪?”

“邓师傅,你可醒了!昨天你喝酒喝多了,怕你出事,我们连夜送你来县医院了。唉,你醒过来就好了。还有什么不舒服吗?”包仁和抓住邓师傅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我,我没有事啊,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不舒服啊!”说着,邓师傅挣扎着要坐起来。

包仁和连忙按住他:“别动。你在输液。等输完了,我们就走。”

邓师傅看到了挂着输液的瓶子,配合地安静下来。

天亮了。外边传来扫地的声音。

朱建邦急匆匆赶过来:“嗨,这一睡,就睡过头了!醒了,邓师傅?你昨晚上可把人吓死了!”

“嘘——”包仁和看了下周围和人满为患、气氛紧张而又郁闷的抢救室内,向朱建邦用手捂在嘴上做了个手势。

朱建邦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压低了声音对邓师傅说:“你醒过来了,俺弟兄们的心可都放肚里了。你不知道啊,昨天把和哥心痛得,想和那些让你喝酒的人拼命!”

邓师傅笑了:“没事!我自己知道,一个人喝个斤把绝对没问题。昨天主要是你们太抬举我,我高兴得昏了头,对自己也就没有个把握了。放心吧,我只要一喝多,舒舒服服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话,液体也输完了。到了医生交班的时间。主任带着医生挨个巡视病人。值班医生在邓师傅的床前,向接班的医生和主任交待了病人的情况。主任检查后笑问邓师傅:“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了。现在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了。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回家了。不过,今天可不要再喝酒了,记住了?”

“记住了。”

三人离开了医院。

包仁和不放心:“你能走吗?”

“你放心吧。我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了。这一夜睡得太解决问题了!咱们马上回去吧,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然的话,等适合的日子一到,我们就手忙脚乱。”邓师傅心急了。

包仁和扶着邓师傅,怕他走不稳摔倒:“不急。我们先上街吃饭。”

邓师傅推了下包仁和:“你不用扶了。我很好。咱们还是赶回去吧。你们越这样对我,我就越想着不能再耽误事了。”

朱建邦一把拽住邓师傅,有点激动:“你是没事了。可你知道吗?和哥为了照顾你,可是一夜没睡啊!你是感觉舒服了,可你的舒服是我们辛苦一夜换来的!——唉,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其实都怪我们,大家感谢你来帮助我们,盛情难却,一来二去就把你给灌醉了!很对不住啊!我知道你为人厚道,够意思,所以我们把你当贵宾,生怕有点滴照顾不到。你不珍惜自己,我们不能不好好照顾你。你不吃饭,跑这么远的路回去能干好活吗?你要再出个什么差错,我们两个不是更对不起你了吗?”

包仁和连忙解释:“邓师傅,其实我们都直肠子,话说得有点不好听,可心肠是热的,就是怕对不住你。这样吧,我们既然进城来了,就在这里好好吃顿饭。队长说了,你出来不容易,可不要再刻苦自己了。喜欢吃什么你尽管说。吃顿饭能花多少钱,能耽误多少时间呢?走吧,我们吃饭去。”

朱建邦马上笑着说:“我是个粗鲁人,可别生气,别跟我一般见识。说不定,我们还是好兄弟呢!走吧走吧,人官肚子不官,吃了饭再说事!”

邓师傅也笑了:“我就喜欢咱们这班爽快的人。今天,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走吧,吃饭!”

三人走进了县城最好的国营饭店。包仁和让邓师傅说吃什么,邓师傅说就喝胡辣汤。别的什么都不想吃。

朱建邦不禁笑起来:“别开玩笑了!咱县里最便宜的就是胡辣汤了!”

邓师傅也笑起来:“嘿嘿,我就是喜欢喝胡辣汤!来到这就是为了喝胡辣汤!你们不是说我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吗?你们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去买。”

“好,好,听你的。咱们就喝胡辣汤。我看哪,你是天下最好侍候的客人了。”包仁和笑着走向服务台。

朱建邦连忙跟了过来,趴在包仁和的耳朵上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昨晚上他迷糊的时候说‘喝酒就变蛋,赛过活神仙’,这不就是他最喜欢吃的吗?”

包仁和迟疑地说:“那——,他喝了那么多,今早上还让喝酒啊!”

“和哥,这个主儿能喝着哩!咱不让他喝,让他自己喝,那酒随意喝,就绝对没有事,这事啊,你就听您兄弟我的吧。”

“好,好。咱不买多,就买四两散酒。他想再多喝也没有。”

“对了!”

兄弟俩商量好,一会儿就端过来买好的饭菜:四两白酒,八个变蛋,还有一盘牛肉,六个肉包子。

朱建邦边往桌上摆,边说:“这酒,全是你的。我们都不爱喝。你自己爱怎样喝,怎样喝。这样,你也痛快,我们也痛快。”

邓师傅见哥们这样抬举自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唉,我还没做什么事,就让你们费这么多的事……”

朱建邦赶紧截住:“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客气,”他望了下出去端汤的包仁和,用脸示意:“咱这个和哥,可真是个大好人。待人那叫亲热。昨晚,他见你那个样子,都急哭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老爷们掉眼泪。后来,他让我去睡觉了,一个人就坐在你身边,一直到你醒。他不但人厚道,也像你一样,是个会手艺的人哩。”

“他会手艺?”

“是啊。他会给人画像。画得比那照相馆照得还像、还好看……”

“照顾不周,多多包涵。俺弟兄俩都不会招待人。”正说着话,包仁和端了两碗胡辣汤过来放在桌上:“吃吧,别等着让。等着让,你可吃不饱啊。”说完,又端了碗胡辣汤放在自己的面前。

“老哥,不说了!我们往后就是自己人、就是亲兄弟!可不要说那外气话了。”邓师傅边接过朱建邦递过来的酒盅,边感动地说。

包仁和见邓师傅又端起酒盅,不放心地问:“你还能喝这个吗?昨天……”

邓师傅一仰脖喝干了酒:“我这酒啊,是上了瘾了。一顿饭不喝点酒,就像少了点什么。”他又咧了一下嘴,“嗯,好喝!”

包仁和连忙关照:“快吃变蛋。”

邓师傅边剥变蛋边说:“你们哪,说句不好听话,比俺亲爹想得都周到。这酒啊,一喝多,都管不住自己了。”

朱建邦拿起包子吃着:“酒后吐真言哪!你不喝多,我们还不知道你有这个嗜好呢!”

包仁和提醒邓师傅:“你喝了那么多酒,是不是多喝点汤?”

邓师傅吃着变蛋,又给自己倒上一盅酒:“老哥,你就放心吧。我需要什么,就自己来。我都说了,咱们虽然接触时间短,但已经成了知心朋友,成了自己的亲哥们。就不要那么客气了。我还有个怪脾气:谁一客气,我就不好意思起来。老哥,您快吃吧,您都累了一整夜了。”

三人吃了饭,在街上转悠。

包仁和皱起眉头想着:“咱们怎么回去呢?”

朱建邦说:“就这十里多路,咱尥开腿跑回去应该不是问题。”

包仁和说:“平时是没问题。可我今天却懒得走路了。”

朱建邦醒悟了:“哦,你一夜没睡,一定很困。可咱们那个穷地方,连个汽车也不通。要不,咱们到路边等等,搭个顺路车也行。”

邓师傅仿佛想起了什么:“咱们的队长,可是个有心思的人。他不会把咱们撂在这不管呢。兴许,他已经派车来了。走,咱们还到医院去。”

朱建邦马上响应:“对,咱们快走。”

三人赶到县医院,见自己队里的拖拉机停在门口。

朱建邦惊呼:“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赶到急诊室,正碰到方志彬从里面出来。

“你们去哪了?队长一早就催我进城,到了地方,却一个人也不见了。走走,赶紧吃饭去!”方志彬一见他们,就激动地嚷起来。

朱建邦笑起来:“嘿嘿,你晚到一步,我们已经酒足饭饱了!”

方志彬怔了一下:“那,您等我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一块儿回去。走吧,上车!”

方志彬说着,起动了拖拉机,赶到一个回民饭店前停下:“我就喜欢吃这儿的饭,又便宜,又好吃。要不,你们再进去吃点?”。

“你进去吃吧。我们随便逛一逛。”包仁和说着,和朱建邦、邓师傅一起下了车。

三人又在街上走了一圈,感觉方志彬已经吃好了,就返回车边。他们坐着拖拉机,沿着宽阔的公路,往家中飞奔。

下了车,包仁和才感到头晕目眩。他想着赶紧回家,什么事都不干,先拱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他刚躺下没多大一会儿,明贤叔就敲门进来了。

“哦,你太困了,要不就先睡吧。”包明贤嘿嘿笑着,就往外走。

包仁和坐起来,“真躺下,也睡不着。还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邓师傅跟我说,他听说你画像画得好,想让你给他爷画像。要在平时,我是不会答应的。可是咱毕竟想学他那手艺,就自作主张答应了他。你如果觉得问题不大的话,就帮他这个忙。就算是给队里出差,每天按出差给予补助。要快,明天,你休息好了,就去吧。”

“问题,应该不是问题。可不知道人家要求高不高?如果要求比照片还好,咱可能就让人家失望了。”

“这个,我也对他说了,画的,毕竟跟照的不一样。像是像,但不一定有照的自然,甚至不太好看。他说了,只要像,只要画得有那么大就行。他说,照相馆的人说,他要求洗的相片太大,多少钱他们都洗不了,他们没有那种技术。今天听长福说你会画像,他可高兴坏了。非得让我给你说一下,让你帮一下忙。只要像就行了,就遂他的心愿了。”

“那好吧。我就再尽力吧。”

“好了。就看你的了。”包明贤说罢,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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