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吕后临终部署,可谓从容。先是,两个侄子吕产、吕禄皆为王,诸吕侯者十余辈。对外孙张偃和孝惠帝诸子,她也已作适当安排。至病甚,又以吕产为相国、吕禄女为帝后,并让二人分掌南北军、吕更始为长乐宫卫尉。于是,军政大权尽握于吕氏之手。但吕后仍不放心,另备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并大赦天下,借此收买人心。死前,她还不忘深诫诸吕:“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吕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
然而,吕后一去,其家族旋即殄灭,其败之由,引人深思。
吕氏与汉初功臣集团的矛盾会在自己身后爆发,乃吕后意料中事。其对策有二:一、据兵;二、卫宫。在她看来,吕氏安泰与否,取决于对军权和皇权的掌控程度。这二点,后来也果然成为双方斗争的焦点。
真正出乎她意料的有三件事。
一是刘姓起兵。或许,多年来通过诛杀三赵王(刘如意、刘友、刘恢)、分割齐国、笼络朱虚侯刘章等手段,吕后自信已彻底压制了刘姓宗室的反抗情绪,故遗言中只道“大臣恐为变”,而虑不及刘姓。不曾想,齐王襄举兵,恰成为打破中枢平衡的关键一击。
二是审食其倒戈。此事史语多暧昧,真相却不难分辨。辟阳侯食其亦沛人,战时随护高祖家族,颠沛流离,同吕后一起做过楚囚,患难中相知。吕后以他为心腹,拜左丞相,不治事,常给事宫中如郎中令。吕后葬,他又被拜为帝太傅。这也当系吕后生前之谋。在她的设想中,吕氏子弟典兵,宫中之事则可付于食其。然而没过多久,当东方兵起,在诸大臣开始谋夺吕氏兵权的当口,食其突然免相。原因史书不载。但这一变故正发生于政局诡谲变幻的时候,不可等闲视之。此后图穷匕见,吕产欲入宫控制皇帝,未央宫卫尉不纳,致产被朱虚侯捕杀于宫门前。宫廷当时处置,应出自审食其的授意。待吕氏灭尽,食其复得拜相,绛、平酬功之意,可谓明矣!只是,食其见风使陀,也只能换取一时安泰。等到孝文帝即位,他就很快被踢出了政局。
从表面看,当时吕氏一族的头面人物吕产、吕禄,论智、论勇、论政治经验,无不远逊周勃、陈平等人,一开始就没有胜算。但细思之,吕氏之败,最大的败因还在其内部。此系吕后漏算的第三件事。
吕后执政时,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困境是,其兄周吕侯吕泽和建成侯吕释之已逝,她又别无兄弟可依靠,只能起用吕产、吕禄等子侄辈。而她在吕氏内部之所以长期推行“双峰”模式,一直产、禄并举者,是因为此二人系出两枝。吕产乃吕泽子,吕禄则系释之之子。这对堂兄弟的关系大约是不合拍的,因此危机关头一错再错,使异姓有隙可乘。
第一个错误发生于东方兵起之时。面对齐军西进之势,产、禄最好的选择是一人镇关中,一人出师御敌,内外相维,成磐石之固。但他俩谁也未出征,都一昧株守吕后“据兵卫宫”之训,不肯离长安一步,而委平叛之事于颖阴侯灌婴。结果,灌婴带兵一走到荥阳就不再开拔,反而暗中联合齐王,共同对付吕氏。
第二个错误是对郦寄之策犹豫不决。郦寄因老父郦商被周勃劫持,出面劝好友吕禄归将印、与大臣盟而之国守藩,话中不无虚词,但也为解决当时政治上的难题指出了另一种思路。当是时,吕氏内外交困,发兵则畏败,弃军则不甘,正彷徨无计。如能以和平方式达成妥协,为藩王不失富贵,于吕氏倒也是条出路,当时朝中首鼠两端之辈亦未必不乐见其成。至少吕禄对此动了心。他请吕产考虑此策,但吕产这边的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始终没句准话。结果吕禄等得不耐烦,终于交出将印,且不告知吕产,陷他于猝不及防和独木难支的境地。
前述,都可见吕氏兄弟间缺乏协调。临难各怀鬼胎,不免被各个击败。以陈平、周勃的老辣,只怕早已瞧出这一破绽。吕后虽系雄主,但她不早在下一代中树立核心人物,致家族凝聚力渐弱,亦为大失策矣。
吕后之妹、樊哙之妻、林光侯吕媭闻吕禄欲弃军,大怒,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观其言行,倒是个有主见的。以年龄、辈分、经验论,实堪为吕氏领袖。只可惜是个女流。当时,连续两回女主天下的事,哪怕吕氏也不愿意见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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