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自己的故事,也有酒,故事已旧酒已陈,只是已没有了那些听故事的人。
——吾不为丶
偌大的王府,此刻已经散了。
“谢谢你。”
熊恍惚中听到一声清脆的说话声,低下头,就看见一张小巧的带着水渍的脸蛋,那丫鬟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睁着一双俏生生的大眼睛,她咬着嘴唇,低声说道:“谢谢你帮我,你真是个勇敢的好人。”
那眼睛好美,熊看得痴了,在那丫鬟的眸中,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皮肤黝黑,个子瘦小的人儿。
是岚。
是岚的那双眼睛。
熊怔怔望着,思维已停顿,回忆起多年前的乞丐流浪生活。
同是天涯流浪的孤儿,熊第一次看见岚,心中便涌现一股熟悉的感觉。
于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那一夜,他见到她,将她从阴沟里拉出来,帮她清洗身体,给她自己所有的食物,那时他刚刚乞讨到一块剩着几块肉的骨头,岚吃的非常开心。
熊也非常开心。
于是,他们形影不离,如同亲人。
“喂。”
那丫鬟清脆的呼唤声将熊拉回现实,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你,你可以放开我了。”
熊低下头,那丫鬟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手臂上烫着的八字,神色复杂。
他恍然若失,这女孩毕竟不是岚。
岚早已不在。
或许会出现奇迹,但奇迹会降临在一个卑微的奴隶身上?
身下那丫鬟的眼中已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熊放开她,用浑浊的手臂抹去脸上的雨水。
是的,雨水。
那丫鬟拥着香炉,颤颤巍巍的盯着熊。
熊侧过头,才注意到大部分人已经涌出后门,人群中,并没有那壮汉的人影。
他似已消失。
熊沉默,忽然回头,抓住了那丫鬟的手腕:“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在逃跑?”
那丫鬟受到惊吓,哭着道:“前厅有人死了,许多人死了,有人说老爷也死了,我们再不走也要死,我看到的,就刚才,我送去一份茶点,却看到了血,满地的血,不停地流,流到小红的脚上了,小红吓得一下子就跑开了,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熊问:“谁是小红?”
那丫鬟指了指自己:“小红就是我。”
熊问:“前厅在流血?”
小红点点头。
熊问:“王员外真的死了?”
小红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
熊再问:“你有没有看到谁在杀人?”
小红摇头。
一个丫鬟怎么敢直视那样的场面?
忽然小红叫道:“对了,人没有看到,但是我看见了一柄闪闪的剑。”
一柄剑?
一柄什么样的剑竟然比一个人更要引人注意?
“你快走吧。”
熊留下一句话,起身向雨中狂奔。
“再见。”那丫鬟喊道。
又是再见,熊苦笑,一个中午的时间,居然听到两个人对他说再见。
再见,牢笼。
熊在心中也喃喃着,狠下心甩掉破烂的草鞋,赤着脚在雨中狂奔。
奔向牢笼外,奔向前面血流成河的大厅。
漫天雨帘静止一般,形成一张张脆弱不堪的雨网,不停的闭合,断裂。
熊黝黑的身形不停的穿梭,打破一张张雨网,留下一地碎裂的痕迹,一栋栋屋宇被他甩在身后,风一般的身影,追逐着渴望已久的自由。
雨渐小。
熊一路无阻,甩开眼角的雨水,他看到,前面就是大厅,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嘴角刚刚咧开,就一下子摔了出去。
他忍着痛,回头却看到了一具尸体。
真正的没有呼吸的尸体。
头顶的斗笠从中间碎裂,一道血痕沿着额头一直沿伸到脆弱的脖子。
雨水掺杂着,鲜血浸湿了那尸体身上的紧身衣。
熊胃中一阵翻涌,尽力抑制不呕吐出来。
全是血。
周围全是血,血水顺着大厅中央向四周蔓延,形成一个诡异恐怖的图案。
竟是鬼脸。
熊抬起头,看清楚了血水组成的图案。
那是一张巨大的鬼脸,而他此刻正躺在鬼脸的瞳孔中。
熊大惊,惊慌的挪动到一旁的屋檐下,靠在大厅一角,偷偷的向大厅内观望。
一柄长剑首先出现在他的眼中。
剑仍在滴血。
然后熊才看到,大厅内站着五个人,一个白衣男子,三个头戴斗笠的蒙面人,还有一个熟悉的人,王员外。
王员外小心翼翼的站在三个蒙面人的身后,目中满是惊诧与不可思议。
除了白衣男子,所有人都将目光钉在那柄剑上。
那柄剑通体雪白,柔顺光滑,即使鲜血也无法在剑身上沾染多久。
白衣男子嘿嘿一笑,忽然举起剑,用食指轻轻一揩,中指轻弹,发出清脆的低鸣声,宛若泉水叮咚。
熊的眼睛已舍不得眨动,目中流露出喜爱的神情。
“这柄剑名字叫做泉水剑,并不是一柄快剑。”
白衣男子轻轻道。
泉水剑。
泉水剑的确不算是一柄快剑,在天下名剑中,比它锋利迅捷的不知有多少。
这柄剑本以空灵简约著称,剑体修长,长约三尺八寸,已破周天循环,宽约一寸八分,合天罡半数,剑内设计出八处独特的单排小孔,若是施展恰当的剑术,当能奏响空山鸟语之乐。
这柄剑本是作为一件观赏艺术品,世上只有一个人会使用这柄剑。
看到这柄剑,王员外的脸色变了。
那三个蒙面人虽看不出表情,手中的剑却已禁不住微微抖动。
那本是因为,当年使用这柄剑的那个人本该已死了。
在五年前就已死了。
熊不知道这些,他躲在大厅外,静静的盯着那柄剑,那名白衣男子。
他忽然又有一种预感,那白衣男子脸上,似乎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白衣男子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柄剑上,继续说道:“我一向不用快剑,我一直认为快剑就像一个脚镣,会束缚住自己的出手,若是我们用惯了快剑,再用其他剑时,出手岂非要变慢许多,而相反,若是我们用惯了钝剑,再用快剑时,那不是比在任何时间,任何人都迅速吗?”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射在王员外脸上:“你说对不对?”
王员外不答。
这个傲然的胖子似已吓的张不开嘴了。
熊在心中暗暗点头,觉得这男子说的极是。
这时,一个高个蒙面人走出两步,阴沉的说道:“不用多说,我已明白,”他向两边的同伙看看,“我们都已明白。”
“独先生,”王员外的脸色愈加铁青,“你确定?”
那唤作独先生的蒙面人目光一凌,阴笑道:“你不信,你为何不去试试?”
王员外不敢在说话。
他不敢试。
没有人敢试。
白衣男子的脸上却总是带着笑容,他淡淡的笑着:“五年前,我离开暗河,暗河老大不愿放过我,九道山庄也想将我除掉,那一次,在楚门客栈,你们的伏击的确已算是无懈可击,我本该已经死了的。”
他的语气平静之极:“我也不敢相信,那次大火居然没有要我的命。”
“嘿嘿,”独先生忽然发出诡异的笑声,厉声道:“你既然没死,就不该再次出来的,既然出来,你就难逃一死。”
话毕,身侧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蒙面人忽然跃起,射出一片剑光。
与此同时,独先生悄悄移到另一侧,长刀横削而出,刀柄仍在手中,刀身却已飞了出去,一条锁链连在刀柄与刀身之间,刀身直斩白衣男子腰身。
熊不由惊呼,他根本看不出那些人的动作,只觉得一片剑光弥漫。
剑光中,熊注意到,白衣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王员外,竟对这漫天剑光视若无睹。
然后,他嘿嘿笑了一下,就出手了。
熊一惊。
熊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周围的时间似已停止。
漫天雨帘似已停止。
白衣男子嘿嘿一笑,只是一剑刺向那片绚烂的剑光。
一剑刺出,再收回。
剑在滴血。
漫天剑光忽然间消散,似泡沫一般。
两个蒙面人已经倒在地上,双眼圆瞪,满是不甘。
独先生倚在大厅一侧的屏栏上,嘴角鲜血流出,双眼却流露出一丝释然,一柄短刀没入他的胸膛。
人已死。
王员外还是站在那里,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中,脸色苍白,双眼没有一丝血色,瞳孔深处充斥着恐惧与无助,他的身子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的信心似已完全崩溃。
熊看得出。
王员外虽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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