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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书世界」征文

《西游记》——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

        展信悦。

        当你打开这封陌生来信的时候，我早已无数次想象你的表情，满面疑惑，或是带着鄙夷。一个渺小人类以这样的方式与你隔空对话，恐怕还是第一次。

        于你而言，我是那样陌生，我生活的年代与你亦是相隔甚远。但你的故事在这里已然家喻户晓。谁人不知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打得你魂飞魄散，早早收场。有人拍手赞叹悟空的神武；有人谩骂你的不自量力。

        然而，人类同妖一样善于伪装，真若见了你面的话，恐惧俨然才是大部分人内心的写照。他们无法正视你丑陋的原形，畏惧你所拥有的邪恶妖术，更怕成为你口中的食物。而我对你，并非没有一丝惧意，更多确是许多心疼，无论你信与不信。

        没有谁生来就想做故事里的反派，善与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的转换。世上有很多事无法抉择，譬如生死，譬如出身。但后人往往只看结果，不问前因。

        白虎岭上一具无名女尸，偶然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变幻出人形，习得化尸大法。从此，法术低微的小妖们向你俯首称臣。高高在上的女王啊，一堆白骨就是你发家的全部资本。可你究竟从哪里来？真身到底是何人？如果真有三世轮回，“白骨精”是你的第几世？度过了卑微短暂的“妖”生，你又该去向何方？

      仙家有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和天仙之分；人类社会也有三六九等之言，“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娼，九儒，十丐”；而在妖魔鬼怪的境域，你既没有强硬的背景，也没有登峰造极的法力。

      想那漫长的西天取经路，有多少妖魔鬼怪拦截，哪一个都比你有来头。 通天河的金鱼精从小在观音菩萨的莲花池养大，每日浮头听经，才得了道行，逃下界去做了灵感大王。乌鸡国那个害死国王，又幻化成国王模样霸占王位的青毛狮子，原是文殊菩萨的坐骑。还有妄想与唐僧共结连理的玉兔，也来自嫦娥的月宫。再看你，从头到尾，形单影只，无依无靠。

      有人说，你的前世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十六岁那年，因出众的姿色，你被山匪抢去做了压寨夫人，尔后又被无情地抛弃在山峰，凶狠的秃鹫一口口将你生吞活剥，只剩下一股难消的怨气藏在残缺的骸骨。冥冥中，注定你要在这苦难人间历一场未完的劫。

        有人说，你的元神本是地仙之祖镇元子在凡间的妻子。因她一心向往天庭，飞升天仙时空余一堆躯壳，无人问津。日久不过，残存的几分灵气便酿就了后来的你。你始终不甘，就这样成为被遗弃的空架子。哪怕是一只妖，也该有属于它的一片天地。疯狂的执念肆意蔓延，你终于小有所成。

        作为后人，我无从确认你错综复杂的身世，但我能真切体会到你的无奈。回头审视，这些千奇百怪的妖精，哪个没犯下过罪孽，哪个不想吃唐僧肉？即便是凡人，一旦心生恶念，也恶毒得令人发指。比丘国国王为了治病，可以用小儿心肝做药引，听信白鹿精的谗言后，甚至一度欲挖出唐僧的心脏。

        他们所求无非是长生不老、延年益寿，你却说你是为了“活死人肉白骨”，想要一具有血有肉的身体罢了。这对其他妖怪而言，不过是修行的基础。你使出浑身力气，三次幻化人形诓骗唐僧，也只是离间了他与悟空的师徒情，甚至赔上你的一条“命”。

        值得吗？阻碍你的绝非时运不济。纵然得偿所愿，你终归无法获得幸福啊！从一开始，你的诞生大抵就是错。残存在灵魂深处的仇恨，让你无法感受世界的美好。于是，你将所有的恨织就出人的面孔，披着人皮做一只妖。我岂会不懂，这样的决定其实沾满无尽的血泪。鬼魂要入阴司投胎，妖尚能在人间游荡。你在等，等一场自己都说不清的洗礼。

        归根到底，生命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你所憎恶的人与物早已入了轮回，当下的爱恨情仇都是过往云烟。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你放不下的并非邪念，恰是你一次次憧憬却一次次落空的美好向往。因为从未实现，所以更加执着；因为无能为力，故而以作恶的名义麻痹自我。

        你一定在笑，笑我和迂腐的修道人一般说教。我想你还是不懂，作为白骨夫人的时候，你从未体验过真正的爱，又岂能明了“放下”的快乐？

        曾经的你一定向往纯粹的爱情，和睦温暖的家庭港湾，梦想成为一个平凡女子吧。活一世净洁如水，爱一生无怨无悔，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良伴白首相依，看云卷云舒、细水长流。这如梦如幻的一切，与你横亘着一条银河。你以为，是老天薄情于你，不让你得到。可你不懂，谁不是一边得到，一边失去？

        生而为人、为仙、为妖，都是一样的，看似不同的命理，都要经历同样的风刀霜剑，品味相似的苦辣酸甜。就说高高在上的神仙，哪个不是舍了七情六欲，才得以修成正果。凡夫俗子只羡慕他们的无边法力与不死之身，竟不知漫长的寂寞永无止境。再说可享天伦之乐的凡人，即便坐拥江山美人，万贯家财挥霍不尽，也不得不面对生离死别。至于生存在神仙与凡人之间的妖魔，无需赘叙，你最懂个中滋味。

        难道因为悲惨的过往，就可以肆意妄为，走上邪恶之路？不能，决然不能！天地是守恒的，杀戮过多，背负的心债越沉重，失去的也将越来越多。从某种意义上说，作恶即堕落！无法把控出身，无法冲出绝境，至少不该让状况坏下去！你生来已承受太多苦楚，何必让仇恨压垮你脆弱的骨骼？

        说穿了，人、神、妖的一生都在“西游”，有时会遇上唐僧这般“孤注一掷”，有时会遇上悟空这般“火眼金睛”，有时会遇上八戒这般“大智若愚”，有时会遇上沙僧这般“踏实善良”，有时也不可避免遭遇“衣冠禽兽”，乃至更多的“暗箭难防”，纵是如此，只要永葆一颗通透之心，来来往往皆是缘。

        絮絮叨叨，闲言碎语，都道干净。不知此刻的你是否已得到菩萨点化，去向你心驰神往的远方。这一世，你来得匆匆，去也匆匆；下一世，我只愿你，不为出身所累，不为浮华蔽目，是得道成仙也罢，是投胎做人也好，成为你想成为的自己，这便安好。

        一个来自21世纪为你祝福的读者

        20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