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Y怯生生的看着我。
“哦，如果愿意，可以说说看。”面对有话说的学生，我一般是鼓励说的。他们还没到“欲语还休”的年龄。
“L，L的手腕上有血。”
“哦？”L是Y的同桌。
“我无意中看到的，她看我看她，很生气。我看她脸色不太好，怕出什么事情。”
“哦。你做得很好，关心同学。谢谢你告诉老师这些。我再了解了解。”
“老师，你不要说我说的！”Y急着说。
“我知道，你放心。”
Y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她的意思，冲她点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批改完作业，我找出L的作业。L的作业一直很认真，书写规范，有错题也都及时订正。在老师的眼里，L是一个乖巧、认真又比较沉默的孩子。
下午上完课之后，我把L叫到没人的地方，在她狐疑的视线中打开她的作业本，辅导她订正作业。我看到她一直把右手放在左手手腕上，虽然天气比较热，她还穿着长袖。在我的印象中，她几乎没有穿过短袖。
我故意惊讶的问：“怎么啦？手疼吗？穿这么多热不热？”
L突然改变了眼神，盯着我的眼睛问：“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一时窘迫起来，真诚的道歉说：对不起，我上课的时候发现你的手腕好像出血了。
好像是为了验证我的话，L立刻查看了手腕，果然还有血迹。但因为她过于着急，竟然露出了手腕上更多的伤痕。
我一把抓住她，看她白皙的手腕上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一些伤痕，心疼得不得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反应，愣怔了一下就立刻拉下袖子盖住了手腕，神情冷漠的说：“没什么。”
“老师这么不值得你信任？”我看着她。
“跟你没有关系。”她眼睛望向了别处，轻轻的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遇到了就跟我有关系。你知道，我一直很关爱你们。而且按照教师法，我得跟学校和你父母反映这个情况。因为你是未成年人。”我故意唬她。
“你要说我就跳楼。”她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但并不像威胁。
我吓了一跳，内心惊恐的计算着楼层到地面的距离。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件事给你带来很多干扰。你可以说说，或许老师可以帮助你。”
“不需要。”
看着她倔强而又平静的样子，我只好缓一缓：“你不想说，一定有你的理由。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疼你。老师一直很喜欢你，你看你的作业我一直都改得非常仔细。如果你愿意说，你可以来找我，也可以给我电话，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号码离开了。
接下来我有点忐忑，非常担心她。
这几年，有各种心理问题的学生越来越多，我个人也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加上教育的现状令人不太满意，教师动辄得咎，有时候看到一些问题，内心虽然很焦灼，但我还是能避开尽量避开。但这一次，我真的非常担心她。
好几天了，L没来找我。我看到她似乎平静的样子就打算放开这件事，谁的青春期没有伤害呢？谁又愿意总是展示伤口？也许这也是成长的代价吧。
但L最终还是来找我了。原因令我啼笑皆非。
“我是受不了你才来找你的，天天上课看着我，好像我怎么了。”她气鼓鼓的，相比之前的冷漠平静，我倒更喜欢她这个样子，这才是孩子的样子嘛。
“哦，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啊！”我故意逗她，L也的确长得很好看，典型的江南女孩，温婉白皙。
到底是个孩子，看我笑眯眯的看着她，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老师，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已经习惯了。”
“哦，你习惯了什么？”我抓着话头。
“嗯，就是，遇到事情我知道怎么解决。”她迟疑而坚定的说。
“遇到什么事了？你怎么解决的呢？”我想起心理教育培训的时候老师引导对方说话的一些技巧。
“总之老师你不用管了，我能解决。”说完她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你不要总是看着我，我有压力的。”
我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很记挂。
一个星期天晚上我值班，下课的时候，我站在走廊上吹吹风。L悄悄的走过来。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她轻轻的说：“他们又吵架了。”
“哦，他们经常吵架？”我估计她说的是她的父母。
“对，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吵得要死要活，又不离婚。”她平静的说。
“他们吵架你很痛苦？”
“以前很痛苦，现在不痛了。”
“为什么伤害自己？”我最关心的是这个。
“以前看电视，一对父母打架，孩子伤害自己，他们就不打了。就学会了。”
“管用吗？”
“一开始管用，后来不管用了，也不对，也管用，割一刀，心里就不难过了。”
我沉默了一会，十七岁的孩子要经历过什么，才会以肉体的疼缓解内心的痛苦呢？
“你父母知道吗？”
“一开始知道，后来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他们吵他们的，我割我自己的。”她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想抱抱你，不是因为同情，是心疼。”
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不是每个家庭都是充满理解和爱的，也许他们的吵架就是他们沟通的方式。他们能适应，我们也要学会适应。这么多年了，遇到他们吵架，除了伤害自己，你还有什么办法对付？”我引导她找到自己的力量。
“很无助。不好意思对人说，觉得丢人。有时候我割一下就静静的看着血流出来，有时候我看动漫，有时候也看看网络小说，有时候也想好好学习，成绩考得好了，他们会高兴。”
“你看，解除当时的痛苦有很多种方法，读书啊，看动漫啊，撕纸条发泄啊，刷题啊，有的同学就跟我说过，难过的时候就刷题，把刷题当仇人，结果把数学成绩刷出来了。也可以运动，跑一圈，跑到筋疲力尽。还可以写日记，写好了烧掉让它随风而逝，据说世界上唯一的一本骂人词典就是屠格涅夫写的呢，他的后妈老是骂他，狠毒又多样，后来，屠格涅夫就把他后妈骂人的话记录下来，把它当成游戏了。当然我们还可以找信得过的人聊聊天，林老师热线，苏老师热线，不见面也可以聊啊，聊聊心里开阔了，就会放下痛苦。”
她望着前方的夜色，没有回答。
“你的纠结点可能还是你父母吵架，作为子女，如果有有效办法帮助他们就帮助，如果不能，就保护自己。他们是成人，他们的人生已经走完了一半，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虽然你还小，但你也是高中生了，前面有很多选择。现在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可以找到喜欢的工作和喜欢的城市，也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未来可期。也许将来你再回忆这时候的事情的时候，会痛苦，当也会自豪，虽然经历了，但也成长了。你说是不是？”
“老师，我知道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低着头。
我伸出手：“来，我们盖个指印。也谢谢你愿意说出来。”她没盖手印。我握着她的手，补充说：“所经历的一切，不丢人，也许是命运在故意锤炼我们。以后你会理解我的话的。”
后来，L和我又聊了几次。看着她慢慢成长、理智，真心为她高兴。但她是不是真的走了过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近几年，大家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优裕，但作为老师，看到很多孩子不快乐，有心理疾病的也比过去多，他们痛，看的人也痛。不得不说，孩子的问题大多来源于家庭。家长们都认为非常爱自己的孩子，但我们到底有没有去认真倾听孩子的心声呢？
青春的路总是充满泥泞，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孩子们，当你们遇到不快乐的时候，可以哭，可以求救，可以忍耐，可以放下，没有什么是时间改变不了的，除非你不愿意改变。但请不要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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