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由一
01
我有个表弟，叫锅盖儿，年纪跟我差不多。
其实他只比我小了一天，所以他很少管我叫姐。可他一旦叫了，一般都没啥好事儿。
我从小就讨厌他，因为他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成绩优异，懂事听话。
“懂事听话”这个我们先放一边儿，但就“成绩优异”这件事来说，真的让我很不开心。
说句实话，其实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差，但就是因为他，我几乎是活在了地狱里。
那时候，我们在同一所小学，尽管不同班，但他的“丰功伟绩”总是能传到我的耳朵里。
老师夸他。
——“虽然这次的数学考题有些难度，但是，一班的锅盖儿同学依旧拿了满分。不要总说人家聪明什么的，大家一样都在这儿学习，为什么你们不行呢？所以说，要从自身找原因……”
同学羡慕他。
——“他好厉害啊！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数学学得好，原来英语也这么强！”
其实这些我原本都不在乎，可是这些话题到最后一定会转向我。
——“话说，锅盖儿不是你表弟嘛，他那么聪明，你咋就一点儿都没遗传到？”
靠，遗传你妹啊！我又不是他儿子！
02
每个人都说他是天才，因为他每科考试都是满分。
唯独有一点比较奇怪，就是他做题几乎没过程，直接就是答案。当然了，这点儿事儿在大人眼里就是孩子聪明的特征。
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说不定他是抄的答案呢，于是我决定要私下调查一下。
但是，还没等我发挥我的侦探才能，锅盖儿却在某天放学时，突然跟我说，“其实，我能看到所有事情的答案。”
“你说啥？”要知道，我当时不过是个三年级的孩子，理解力实在有限。
“我知道你最后一定会知道，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也没差。”他说的云淡风轻，尽管我还是一脸懵逼。
那时候我觉得，或许我真的是个白痴？
他看着我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就是说，我可以看到一切事物的最终答案，比方说——各种考试题的答案。”
“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懂了嘛！”我拍了拍他的肩。
“你真的明白？”他一脸鄙夷。
“我只知道我现在就要去跟你妈以及我妈说，你一直都在作弊，你在抄答案！”
“你是不是傻，我抄就出现在卷子上的答案有错吗？”他义正言辞。
“谁信你啊，我要回去告诉我妈！”
我深信我地狱般的生活终于到头了，我开心的几乎想来个大跳。
“你别不信，除了考试我还知道很多事的结果。”他骄傲的说道，“比方说，我知道你这次的作文获奖了。”
“啥作文？”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获奖了。”
说实在的，怎么看都觉得是他在骗我。不过听到我能获奖，还是有些小激动。
“真的？”
“绝对真的，不信的话你就等等看。”
我心想，反正他有把柄在我手里，就先放他一马。
03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语文老师通知我参加一个作文比赛。
我当时心里浮现的就两个字——“获奖”。
我兴奋的找到锅盖儿，激动地问他“我一定能获奖的，对吧？”
“嗯。”
“我不信，我要是一个字儿也不写，我就不信我能获奖！”
“那你就试试呗。”
开玩笑，我哪儿敢啊，我不过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才跑来找他确认。
“哦，对了。最近轻点儿折腾，注意腿。”他说。
“啊？”我又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很多年后我终于发现，其实，跟他相处是件很让人自卑的事儿。
而在接下来的两周内，我，获了奖，折了腿。
自此，我对锅盖儿的态度180度大转变。我没事儿就会去找他，看看一周运势，准的那叫一个可怕。
但他却不怎么开心，因为他知道了他喜欢的那个女老师会结婚，然后离开这个学校。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他依旧是那个做题只有答案的“天才”少年。
每个人都夸他聪明，但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可以看到一切的答案。
但我已不想跟任何人说了。
等到我上初中时，他已去到别的城市读了高中。那时，他已经学会简单写写解题步骤，或许是懒得应对那些无端的揣测吧。
刚开始，我们还时常通话。他告诉我在那边并不开心，他没有朋友。
因为他可以看到那些所谓朋友到最后不过路人，他实在懒得应对那些无用的事。
后来他又告诉我说，他觉得即便考满分也没啥意义，他决定去买股票，做投资。他说，他绝对会赚很多钱。
再后来，我们的联系渐渐变少了。或许在他眼里，家人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答案——我们这些人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尽管我还是时常从大人口中听到他的英雄事迹，但很显然，那些被夸赞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功利。
——“你知道吗，锅盖儿最近帮我选的那只股票又涨了。”
——“这小子可真厉害呢，听说最近投资的几家公司全都大火。”
——“对呀，我还听说锅盖儿之前在北京买了好几套房，现在不知翻了多少倍，这小子真有眼光啊！”
在大人们的眼里他依旧是那个“天才”少年。但只有我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可以看到一切的答案。可我已不敢再跟任何人说了。
04
再次见到他，是在表姐的婚礼上。
他从美国风尘仆仆的回来，西装革履，穿的人模狗样，我竟有点儿认不出他来。
他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怎么说呢——有点儿假。
“姐，你怎么不认识我啦！”锅盖儿凑到我身边。
我一阵鸡皮疙瘩，“别，你可别这么叫我，怪瘆人的。小时候只要你叫我姐，一般都没啥好事儿。”
“呵，你还记的挺清。”他笑道，有点儿像商人，但他明明不是。
“不过你现在这么牛，就差上新闻联播了，我还有啥能帮你的？”
“不用你帮啥，因为这件事你早晚会做。”他翘起二郎腿，“我就是觉得，我得给你留个好印象，免得你把我的形象写的太差。”
“你说啥？”我依旧是小学三年级时那副表情，永远不知道他所看到的答案，像个傻逼。
“哦，对了，一会儿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啊，替我跟咱姐带个好。”
“你这就走了？”我微微皱眉。
因为表姐以前最疼他。
在他很小，还没被人称作“天才”时，表姐就很疼他。
“别说我冷血，”他转过身看我，俨然一副商人模样，“你知道吗，他俩会离婚。”
说完就转身走掉了。
就这样，因为锅盖儿的一句话，本来应该开心快乐的一天，对我来说，却变成了最糟糕的一天。
看着锅盖儿离开的背影，我觉得他再也不是最初那个，会告诉我“轻点儿折腾，注意腿”的锅盖儿了。
他确信他看到的答案，而且，十分确信。
05
我原以为与他这一别，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我的葬礼也说不定。
但也就一个星期吧，我们就又坐在一起吃饭了。
饭桌上，他说他打算回国发展。
我去，这说明国内前景一片大好啊！我内心一阵狂呼。
毕竟，他从不做无利益的事。
家里人自然不用说，不管他做什么，大家都会支持他。毕竟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而且——很有收益。
“喂，陪我去学校转转？”吃完饭，锅盖儿走过来对我说，手里拿着篮球。
我直勾勾的盯着他，觉得他是假的锅盖儿。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笑着问我。
说实话，他很久没笑了，确切的说，是很久没有这样的笑容了。
“去呗。”我不再看他。
我们去到曾经的小学，那儿离我们家很近。他穿着T恤衫和运动裤，一路上拍着篮球走着，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们似乎都忘了，那时，他也不过19岁而已。
“你……吃错药了？”
他明显一愣，篮球也从他手里溜走，他有点儿狼狈的去捡。
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态。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
“姐……”
他叫我，而我又条件发射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干啥？”我依旧警觉，毕竟我可是知道他有“外挂”的人。
我有时候甚至害怕，害怕哪天他会把我灭口也说不定。
06
“我想追个姑娘。”他有些不好意的说道。
“我X”我没忍住爆了粗口。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锅盖儿不以为然。
冷静想想，其实也没啥。即便他的人生自带外挂，但他也是个正常人嘛，不过……
“你也不用追吧，你一看不就知道你俩会不会在一起了。”干嘛要搞的那么麻烦呢。
“我看到了答案，”他说，“我们会分开。”
“哈？”我觉得，我好像永远都很不上他的思路。
“但这次，我想试试。”
他转身瞄准篮筐，轻轻跃起，投篮——没进。
“你不是不爱打篮球么？”
我记得小时候他个子很高，很多人都跟他说让他去打篮球，但是他说他不喜欢。
“不，其实我很喜欢篮球。”锅盖儿说，“只不过，当时大家都对我期望很高，我很怕做不到……”
他看到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是看了镜子里的自己，知道了答案。”
我点了点头，表示相信这次的回答。
“那你怎么现在又想玩儿了？”
其实，也没啥好问的。因为现在，没有人会在意他篮球打得是否出色了，他也落得轻松。
“因为……那个姑娘喜欢会打篮球的男生。”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去，这是你的台词儿么！我在心里呐喊。
“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姑娘，所以你才要回国的吧？”我问。
“嗯。”
“你妈要是知道了，能杀了你。”
“不会的。他们现在都觉得，我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对的。”
07
他说的对，现在没人会反对他。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
当然，除了这一个。
他还是追到了那个姑娘，毕竟自带外挂的人还是很有魅力的。
那段时间他就像个孩子，他做了很多他之前从不会做的“无意义”的事。但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
没什么意外，毕竟答案摆在那里。
我本以为锅盖儿会很平静，毕竟他早就知道答案。可是，他很伤心。
嗯，是真的伤心。其实他也很久没有伤心过了。他跟我说，他第一次希望他看到的答案是错误的。
“但你知道，那不可能错。”我说，“但即便如此，你还是提交了错误的答案。”
“不，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锅盖儿忽然正视我，“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道题。”
我看着他，觉得他终于回到19岁的样子，话里透着任性和骄傲。
呃……还有一点点中二。
我使劲儿推了一下他，“既然这样，就别难过了，你姐我也被甩了无数次，你看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嘛！”
“你那叫‘追人未遂’好么。”他有些嫌弃。
“我靠，我特么这安慰你呢！”我把他的头发揉的像个鸡窝。
08
我们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的回家了。在我的记忆里，即便是很小的时候，我们也没这样玩闹过。
但这次的分手事件，却打破了他“做什么都对”的神话。
但是一向好面子的锅盖儿，这次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做了越来越多“错误”的决定，也干了越来越多“无用”的事情。
大人们开始对他失望，说他现在不行了，没有了当年的能力和天赋。
说他就跟《伤仲永》里写的一样，已经“泯然众人矣”了。
可只有我知道，他依旧是那个可以看到一切答案的“天才”少年。但我已不愿跟任何人说了。
在19岁的某一天，锅盖儿站在夕阳里，对那个他心爱的姑娘说，
——我喜欢你，你就是一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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