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在歌唱

作者: 映安 | 来源:发表于2016-12-02 10:21 被阅读0次

    文: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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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风在唱歌。她说。

    杭说,那不是风歌唱的声音,那是从来未被表述的话语,因为得不到释放,所以散在风里,四处飘荡。

    她不再言语。

    她在这个叫石城的小城安静存活,时常在落日黄昏的时候,独自去城郊的党河桥上散步,桥下是经年流淌的党河水。这条傍城而流的河听说曾经水流湍急,现如今被上游一座座破旧的小型水电站截流,水量稀少,苟延残喘。

    站在桥上可以看见远处连绵不断的雪山,还有山顶经年缠绕的云团。有时候,太阳的陨落使小半边天空显现出明亮艳丽的色彩,橘黄、澈蓝、血红,将一日的终结佯装成一场声势浩大的散场。有时候,会看见人们捉了街上闲散游荡的流浪犬将它们装在车上运出城去,那些满眼渴望存活的无辜生命,或被掩埋,或被活活打死然后丢弃。有时候,也会看见一些羊只被驱赶进城郊的屠宰点,这些温顺的动物顺从的在主人的指令下盲然地一步步走向死亡从不自知。她还会看见那个衣衫褴褛在城里时常晃荡跑动的疯子,有时候,他在桥边垃圾点上捡拾残羹剩饭,有时候,在桥下的石墩旁边蜷缩入睡。

    她说,杭,是什么可怕的力量这样掌控命运,让生命如此短暂卑微如草芥。

    杭说,动物们是注定了不由自己,它们的命运被人为的掌控,这是法则,无法更改。至于那个疯子,其实我们何尝又清醒,或许他比我们还要幸运的多。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想活下去的时候,可以随时去死,毫不担忧。

    她不再言语。

    七岁那年,因为养父的突然离世,她被养母遣送回曾经的家中,对于仓皇而来的陌生和贫寒,使她此后始终被恐惧和不信任所包围。为了生养男孩,刚刚出生就被抱走的孩子,回到家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时常被那个叫弟弟的男孩欺负,不能还手、任其捶打。上面已经有姐姐,父母经年都是劳苦愁容的面孔。由于她的到来,家里还要添一副碗筷。不能生育的养母依照养父的遗嘱,给她留下一笔钱,得以完成学业。他们都以为她会忘记,其实什么都记得。

    小城生活寂静安然。她和杭步行穿过临近城郊的街道去寺庙,一路上机器声轰鸣,可以看见许多破旧的房屋在被摧毁,或正等待被摧毁。尘土四散飞扬,有个老人躺在自家门口,许多年轻人拖拽不起,老人头发花白,眼神空洞无物。不远处拆除的地方已经开始着手打地基,硕大的工程图片上是美丽的水上乐园。

    沿路上去,树木苍翠成林,寺庙掩隐其中。经过翻修扩建,旁边开辟出一片空旷的场地,新建了高大庄严的八宝塔,塔下的护栏杆上压满饼干、糖果、各种颜色的祈愿经文。她虔诚的拜过每一尊塔,然后压上大面值的纸币。

    她说,我时常来这里跪拜,觉得内心的虔诚和信仰让自己如此笃定,可是终究走不出幼时的黑暗。我试图忘记,却记得越发深刻。

    杭说,不要再试图忘记,有时候,努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养父是在送她上学回去的路上被一辆突然失控的车撞倒,经过三天三夜的昏迷和短暂的清醒之后撒手人寰。养父知道养母一直不曾喜欢过她,所以留下遗嘱,可以把她送回去,但要留一笔钱以供她读书。

    养父走后,她和养母有了一段短暂的独处时光。养母时常蜷缩在椅子上,身上搭一条毯子。她有时候端一杯水进去给养母,总是被狠狠打翻,那盯在身上的目光时常让她觉得颤栗。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太饿的时候,接了凉水泡些干饼吃。晚上不敢上床睡,蜷在床边睡去。不敢大声哭。

    深夜时候养母会歇斯底里的哭,摔碎家里的东西,把她从沉睡中摇晃醒来,大声咒骂,是你害死了他,都是你。然后掌掴她。

    因为惊恐万状吓得浑身颤抖哭不出声来。

    修缮过后的寺庙,外围墙全部安装了转经筒。她说,杭,在这里等我。她跑过去将经筒轻轻拨动,一个又一个,转过墙角、再转过墙角。黄色的转经筒轮番转动,心里觉得澄澈清明。然后在寺院门口站许久。透过庄严的大门,可以看见一个人在院子里点燃香烛虔诚跪拜,还可以看见大殿里面摇摇曳曳的长明灯烛。

    杭说,为什么不进去。

    她笑着摇摇头说,因为我不知道现在该许些什么祈愿。

    她来到这个小城只是偶然。这里有单位对外进行选拔考试,家在本地的同学要考,为了陪考便报了名,不想却一考而中,原本志在必得的同学却是名落孙山。人生的变数时刻都在发生。

    譬如被送走、再送回;譬如被宠溺、受冷漠;譬如不想得、却选中。

    高中毕业那年,她执意要外出读书,得不到应允,睡在房间以自虐的方式抗衡。她说,许多年里,我如同狗一般被领养和丢弃,我的人生这样被人左右和决定,最后这点联结都不要再保留吗。

    僵持中,最终得以妥协,拿到一年的学费。然后用尽气力读书,取得学校最好的奖学金,假期奔波散发传单、兼职家教、做服务生、客串主持。有时候,工作结束已是凌晨时分,走在路上会突然地想起养父,想起他温暖的手掌和慈祥的笑意。七岁之前的种种呼啸而至,那是未被摧毁之前残留存在的醇美,然后在路边蹲下哭出声来。被逼迫的人生,使人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

    遥远的童年记忆中,养父瘦而高,穿一件四个兜的蓝色中山装,在左边上面的兜里插一只钢笔。每日回家的路上他都会给她买一些爱吃的蟹粉酥、绿豆糕或者是山楂片。他喜欢把她放在膝盖上给她读故事。这个男人温暖安宁,将她视若珍宝。

    五岁那年,他带她去乡下,寄住在养父的大姐家里。他买了许多的纸钱和东西牵着她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她问,我们要去看谁。养父说,去看你的爷爷和奶奶。他们在哪里?他们就睡在前面的山脚里。为什么要睡在那里?她又问,为什么妈妈不和我们一起来看他们?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

    他好脾气的摸摸她的头,没有言语。始终没有答案。

    她跪在他身边,看他将火点燃,然后将纸钱一张张放入火中,在火光的映衬里,他是否留下眼泪,记得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乡村夜晚山间的道路凹凸不平,月光清亮如水,一条小溪追随着他们潺潺而流,间或有青蛙叫着噗通跳入水中。他的手掌温暖有力。麦田灌浆的清香。

    她说,杭,我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最为亲近和血肉相融的人切割的四分五裂。

    杭把手伸过来抚摸她的头,短而碎的头发,让她看上去始终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杭说,不要因为被离弃而怨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譬如你的养母,当你的养父将你视若珍宝,她内心中的恐惧和悲伤谁能知道,因为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子,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夺去他的爱,即使你是个孩子;譬如你的父母,再譬如你,被命运所胁迫,无力改变的时候只能逆来顺受。

    杭,离异、单身、性情内敛、无不良嗜好。经营电脑器材,生活无忧。因为店在她房子的下面,所以相识。对于离异,他始终保持缄默的态度。

    她住的那条街口,有一个老人在夏季每天在那里买酸奶,是自己手工酿制,如果觉得酸,可以加大勺的白糖,再添两块,就可以再加一大勺煮熟的青稞,酸甜的味道极好。

    很多时候,她总是买了酸奶去杭的店里。一边看他修电脑,一边喝酸奶。

    杭说,我的父亲在我小时候非常的严厉,时常为了一些小事对我进行责罚,比如考试没有通过他规定的分数线、在学校没有听老师的话、甚至于在学校的运动会期间没有拿到名次。总是拿扁平的竹片打手,打在手上非常疼。那时候常常感到沮丧,对于家和学校都有一种深刻的憎恶和恐惧,觉得他就是一个暴君。可是,等我到外面读书的时候,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打电话给我,时常还会拉着母亲来学校看我。有一次,我看见他鬓角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白头发,突然就原谅了他。

    她听得怔怔的,他问在想什么。她说,我在想我的养父长出白头发会是什么样,可是我竟然记不起他的模样。

    我这样的想念他。

    他知道吗?

    窗外阳光明媚、铺天盖地,可远去的时光已经无法复原。

    他们驱车去阳关镇。九月末的阳光除去了夏日的暴戾和灼热,打开车窗,风灌进来。路途遥远,杭将车子开的飞快。渐渐觉得睡意昏沉,她径自睡去。

    醒来的时候看见杭站在外面抽烟,他穿了白色的短袖衫,蓝色的牛仔裤,光脚穿一双皮质系扣的拖鞋。看上去身体强壮有力。她倚在车窗上看他,想这个沉默的男子如此好性情,想他的故事是怎样,为何多年保持单身。看见她醒过来,他走过来伏在车窗上。

    睡得好吗?他问。

    她笑笑走下车来。他们像是结识多年的朋友,平淡持久、无须多言、彼此谙熟。

    爬上沙梁,眼前是接连成片的葡萄田,许多车辆散落各处正在采摘,一条狭长的正街上停满车辆,两边是掩映在葡萄海中的农家乐园。每一处人声鼎沸,葡萄架成的长廊里垂满五颜六色的各型葡萄。人们在下面打麻将、猜拳、喝酒、烧烤、酣睡、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随意采摘、孩子们踩踏葡萄藤肆意打闹、垃圾废弃物满地、吵闹喧嚣。这些人像是一群盲目无节制的动物,肆意酣畅放纵,毫无公德心。

    走到街头,看见院子里一个孩子正在自制的木床中熟睡,因为炎热,身上没有盖什么,裸露在外的肌肤柔嫩细滑,她走过去蹲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孩子的脸庞。

    杭说,喜欢吗?

    她点点头,说我也想要这样的一个孩子。

    杭笑着把她拉起来,说这不是你想要就有的,我们还是干些自己能干的事情,譬如摘葡萄。

    然后笑着一起走进葡萄田。

    她拿着剪刀在地里采摘。杭拿着篮子跟在身后,狭长的葡萄长架一眼看不到头,行至一半,篮子已经盛满。他们在田垄上坐下来,人声渐渐散去,街上堆积的车辆也终于消失不见。当地人收拾园中的垃圾,准备明天将要消耗的食材。没有夜风,沙谷中的盆地闷热异常。坐在静谧的葡萄园中,聆听不到白日的喧嚣。夜晚的园中有叶子枯黄和葡萄腐烂的气味,身边一条小渠似是干枯许久,杂草丛生。远远地,有一两声狗吠起来,稍后,陷入寂静。

    这才是此行真正要体会的东西。

    将葡萄装上车返程回家。行走在黑暗的路面,许久,不曾言语。杭说,你在想什么。

    她靠在椅背上转过头来说,我外出上学的时候,两年多都没有回家。有一年,姐姐要结婚。在她结婚前一天终于决定赶回去,大巴车行进在夜路上,司机如同你,将车开得飞快,所有人昏昏欲睡,我对着夜色泪流满面。

    看着姐姐被抱上车,白色纱裙的一角夹在车门外,愈行愈远,心里惆怅惘然,她待我其实并不算坏。读书时,成绩不算太好,早早辍学养家。她曾给我买过一辆自行车,我骑了六年,直至高中毕业,只剩下两个轮子和一副车架。

    我很怀念她。

    那次在家中停留一晚,第二日返回学校,母亲拿来钱,临走时又全数压在了枕头下面。

    杭说,你一直都是这样固执、不肯迁就。

    她转过头问,对于离异,你也是淡然处之?不曾怨恨、不曾伤痛?

    直接淋漓的话,直戳人心。

    杭似乎并不在意。

    他说,怨恨如何,伤痛又如何,时光终究如同流水将我们轻轻淹没,那些切肤的疼痛感触也会随之消失殆尽。我不是你,不能以怨恨为生。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睛明亮,眼神温柔婉转,他把她的手握住。说,我现在并不确定是否爱你,但我想我有足够的气力和耐心来陪伴你成长,愿意就这样同你在一起。

    她笑起来,说,你无需解释。我并不想从你身上获取什么,我有自己的能力,可以自食其力,如果可以,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只是属于我自己,和他人无关。我想他应该是一个男孩,有圆而大的眼睛,一头软软的头发。沉静熟睡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杭大笑起来,还在想那个孩子?这不是你想要就有的,我们还是干些自己能干的事情,譬如赶着夜路快回家。

    总是这般冷静清醒,以后的事从不愿多想。

    沉寂无言。良久。

    杭说,后天我要外出一趟,可能要很长时间。你应该结识一些新的朋友或者外出去走走。

    她问,你要去哪里?

    杭说,去看看我的孩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她。听他这样说,她并不觉得诧异。相貌英俊、性情温顺的男子,必定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准备买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玩偶和衣服。杭从她手里轻轻接过放回货架,他说,这些都不需要。

    六岁的孩子无法站立,软软地瘫在床上,因为不能活动,身体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肥胖,目光呆滞,但是相貌娟秀,可见遗传的痕迹至深。意识偶尔清晰,会认出他叫爸爸。但是大多数的时间意识混沌无知,口角的水流的长长短短。照顾孩子的是杭的母亲,老人已是白发苍苍,身形消瘦,但是目光坚韧,看不到任何悲伤。老人将孩子抱到阳台上晒太阳,有时候,孩子转动眼睛看空中经过的鸽群,老人在一旁为孩子捶腿捏脚,技法娴熟。

    孩子三岁的时候还不能站起来,听杭说曾带着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诊断仍旧没有明确的结果,或许是怀孕初期曾大量酗酒的缘由。因为孩子,杭和妻子开始相互的指责和争吵,那段时日,艰难、而且痛苦。终究一日,看见妻子同人赤身裸体在床上,轻轻关上门,才发现原来对自己的婚姻和生活已经失望之至,连愤怒和被羞辱都已经毫不具备和在乎。

    离婚、财产分割、将孩子送去远方的父母那里。

    脉络渐渐清晰明了。

    曾经那颗被伤痛肆虐的心,在时光的揉搓和打磨中逐渐结疤、不再疼。

    在旧城的附近,正在修建一座新城。马路笔直宽阔、三纵四道扩展延伸,两旁林立高大明亮的中华灯。硕大的体育场馆、肃穆的部门大楼、占地宽敞的幼儿园、小城第一座游泳馆。

    夜幕降临,中华灯依次点亮,宛如莲花盛开在半空中。独自一人在这里跑步。杭带着女儿去省城的康复中心,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夏天即将过去,空气中浮着城郊玉米田特有的气味。白日工地的喧嚣随着夜幕渐渐寂静下去,开小商店的人搬了桌子在马路旁边打麻将,衣衫肮脏的农民工三三两两坐在路边玩手机,仔细看,当中竟有人拿着最新款的iphone。

    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节假日的时候申请所有值班,不结识新的朋友。同家人简短的通过几次电话,寒暄几句,继续不下去。杭在深夜打来电话,断断续续讲述孩子康复的进展。

    杭说,你应该回去看看。没有一个父母会无缘无故放弃自己的孩子。父母之爱,必将为其谋之深远,你的父母将你送人,必定前思后想找了许多的人家。如若执意心存怨念,剩余半生都将深受其害。

    她说,你敢说自己就不曾怨恨过妻子、怨恨命运。

    杭说,可是我将它们都早已经抛在了身后。

    他前妻开着红色的宝马x6从街上疾驰而过,他站在街边紧握双拳目光凄然,还是始终不曾放下,她亲眼所见,可现在又何必提起。

    都有不能言的苦衷,无从诉说。

    临近冬天的时候,杭还没有回来。

    申请了假期,她开始准备回家。给父母买羊毛衫,因为不知道要穿多大,打电话去问,父母接连打来电话,一再要求不需要,只要她回去就好。

    她还是执意买了许多东西。羊毛衫、围巾、鞋子、孩子的玩具、帽子、大包的糖,甚至街口的酸奶。林林总总竟装了两大箱。她觉得这些他们都是需要的。因为在少年时候,那样匮乏,家里似乎什么都需要。吃的、穿的、用的。

    离开的时候,透过车窗看见这个小城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回程的路途遥远,整天她待在车里昏睡,不讲一句话,或者伏在玻璃上看窗外的风景。天空阴沉、乌黑的云团集结,一场大雪似是随时而至。苍凉的戈壁上,偶尔会看见几只牦牛挤在一处一动不动抵御风寒,高大的风力发电机轮叶在缓缓转动,这些发电机连绵不断,延伸几公里。途径陌生的城市,停车休整,买了当地的人参果,确实多汁,咬一口,汁液弄得满手都是。

    抵达已是深夜。沿路大雪纷飞,走的艰难。父母的电话一路上接连打来,盼归的心情殷切激动,最后手机断电。延误两个多小时,等她到时,父母身上落满积雪。

    如杭所说,人老了,都会变得和善软弱。

    她拂去他们身上的积雪,父亲从怀里掏出帽子戴在她头上,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不戴帽子。在晕黄的街灯下,她看见父亲的门牙掉了一颗,站在旁边竟和自己一样高。母亲穿了臃肿的棉衣,两鬓有了白发,一双手布满皱纹。

    深夜打不到车,他们拖着行李箱沉默的回家,初见的喜悦慢慢散去,一大段空白的莫名尴尬悄然散开。

    依旧是那个倔强的孩子。

    父亲说,回来就好。你姐姐她们也都在家里等你。

    母亲说,原本想今年你值班不会来,我们就去看你,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眼睛里微微含上了眼泪。

    滔天岁月里所有的怨恨、失望、悲伤、希冀、想念、记忆在夜晚纷飞大雪里被这两个矮小佝偻的身影粉碎的片片碎碎。

    回到家里,火锅热气腾腾,所有人都在。

    一边吃,一边流下泪来。

    杭说,有一年我们去九月的青海湖。路边的油菜花已经颓败,青稞也已经收割,没有看到青海湖边油菜黄花盛开的场景。短暂的暖夏早早过去,空气非常寒冷。那次我带着孩子去青海找一位中医,他说,孩子恢复无望。我在湖边站了许久,唯一一次对着苍茫的群山和湖泊流下眼泪。但我并不相信。

    她说,有一年我现在的父母带我去云山参佛,那天山上的人非常多。我走着走着故意同他们走散,在一家店的门廊石柱后藏起来。我看见他们找不到我匆忙慌张的样子,父亲上上下下从山脚到山顶跑了三趟,母亲奔走在各个庙宇之间,他们从我眼前跑过许多次。最后我看见母亲瘫坐在地上哭起来,我走出来,父亲高高扬起的手最终没有落下来。

    只是许多细微的瞬间,她的、杭的。

    不曾向人表述的话。还有那些曾经觉得痛不欲生的事情。而今只是用手轻轻一抹,只剩些淡淡的痕迹。

    她想起曾经和养父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纳凉。养父说,你听,风在唱歌。

    她屏神凝息仔细听,可什么都没有。养父笑着抚摸她的头发。

    他说,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听见。

    她问,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歌声。

    养父说,如果你的心是快乐的,就会听到愉悦的歌声;假若你的心中充满悲伤,听到的就是哀伤的歌。

    养父的话,从未忘记过。

    他说的对,杭说的也对。

    是风在唱歌,唱的是每个人无法诉说的话语。或喜悦、或悲伤,自在人心。

    她说,杭,七月的时候我们去青海湖,可好?去看看还未开尽的油菜花,看看暖夏里的青海湖。

    杭紧紧地拉住她的手说,自此之后,我不会再将你的手放开,我确定我爱你,从你第一次从我门前走过那一刻起。我要同你一起听风歌唱,那将永远是首快乐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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