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

他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花瓶，那是一个骨瓷花瓶，纯白无瑕，花瓶瓶身是一株花茎，花瓶口是一朵马蹄莲，整个花瓶纤细婀娜、高挑挺拔，好像是一个恣意翩跹的舞者，又似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摸着冰凉却细腻的花瓶，从瓶底慢慢向上移，拂过瓶身，直达瓶口，手指在马蹄莲花瓣上一圈一圈地打转。

“你离开已经有3年了，还是那么楚楚动人”。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对着花瓶说着。

他是一个陶艺家，三年前，妻子突然消失，他像疯了一般四处寻找，找了整整半个月，依旧杳无音讯。回到家时，他眼睛里尽是血丝，衣服上遍布干涸的泥渍，嘴边的胡须野蛮生长，狼狈至极。他把自己关进家里，不出家门，不见亲友，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所有人都被拒之门外。一个月后，一件骨瓷花瓶诞生，曲线玲珑，白釉细腻，他取名为“追忆”。这件骨瓷成为他的巅峰之作，不仅仅是艺术品本身，更是它背后蕴藏的爱情故事和深情缱绻。

很多收藏家愿意出高价收藏这件骨瓷，他却笑着拒绝，“这是我的，只是我的。”他每天都会拿布小心地擦拭，然后轻轻抚摸。

一天，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敲开他的门，对方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得他有些不舒服。年轻人自称是他的粉丝，慕名而来，想从他这里买一些作品，选中的就有那件骨瓷花瓶。

“对不起，这件花瓶，我是不会卖的。”他果断地拒绝年轻人，抱着花瓶匆忙往里屋走。

年轻人上前拦住他，想把花瓶抢过来，二人争执间，花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他皱紧眉头，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语气冷硬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年轻人满脸愧色，走到碎片旁边“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的，多少钱，我赔给你。”“不要过来！”他大喊一声，“不要靠近她，我不需要你的赔偿，我只需要你立刻离开我家，立刻，马上！”年轻人弯腰系了下鞋带，起身向他鞠躬，右手握拳，“对不起”。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三天后，他给年轻人打电话，声音很疏离，却透露着一丝疲惫：“我想和你谈谈，在我家等你。”20分钟后，门铃声响起，是年轻人。年轻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不出声。

“戒指是不是在你那里？”他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的？”年轻人并没有回答他。

他揉了揉眉心，微闭双眼，面容憔悴：“我把所有地方都找过，却没有发现戒指，而花瓶碎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了它。”

“没错，是我拿走了它，而且我还发现了戒指上的秘密。”年轻人面色严肃，一直看着他。

他像是料到了一般，面色平静，没有出声。

“著名的‘追忆’里竟然有一只戒指，而在戒指上的花瓶碎片中竟然检测到人体组织，这骨瓷原来用的是人骨！我想你可以讲一讲，这是谁的骨灰，或者说，你的妻子究竟是不是失踪。”

他目光沉沉，仿佛深陷回忆之中。“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潦倒的流浪汉饿昏在路边，被一个老人救下，成为老人的助手，但流浪汉并不喜欢那里，因为老人在殡仪馆工作。流浪汉厌恶每天搬运尸体、焚烧尸体。他想逃离，可是在这里至少是可以吃饱穿暖的，他痛苦地纠结着，直到有一天他在殡仪馆遇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是一个陶艺家，来参加葬礼。

流浪汉觉得机会来了，他趁陶艺家落单时杀了他，扒光他的衣服，把他扔进火炉炼成骨灰，然后自己装成陶艺家。流浪汉怕这骨灰会被人发现，便在学习制陶之后，把骨灰掺在泥土里，这便是他的第一个作品《重生》，没想到他会因此而名声大振。

但这一切却瞒不过老人，流浪汉买了好酒去看老人，第二天老人就消失了，而不久后，流浪汉又做出一件骨瓷------《遗失》。他凭借着这两件作品终于成为了当红的陶艺家，他终于过上了曾经梦想的生活，鲜衣怒马，灯红酒绿。可是他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大的问题，他爱上了陶艺家的妻子，一个已经看穿他身份的人。她苦苦哀求流浪汉去自首，想要把他送进监狱，甚至想要偷偷离开他。流浪汉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不得不杀了她，把她做成举世无双的艺术品，这样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年轻人双手紧握，呼吸急促，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片刻后，他调整下呼吸，长出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盯着他道“因一己私利杀害无辜人是为不仁，怕恶行暴露杀害恩人是为不义，为狭隘偏执杀害亲人是为不忠，这个流浪汉可真是不仁不义不忠之人。怪不得他的妻儿要离开他，而他终究是孤寡一人。”

“你说什么？妻儿？”他忽然扭过头看着年轻人。

“我想流浪汉当年光顾着怎么掩藏罪恶，都没有去关心妻子的身体状况。她已经怀孕3个月了，那之前陶艺家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是流浪汉的，流浪汉，你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认为她为什么要劝你自首，那是因为她想让孩子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她想离开是因为她对陶艺家的愧疚，她爱上了你，她愿意为你生孩子，但是愧疚让她不得不离开你！”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对着他大吼起来。

他颤抖着，扶着沙发坐下，嘴里不停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手里攥着花瓶碎片，鲜血从指尖流下。他满眼猩红，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人“她真的怀了我的孩子？”年轻人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如果你当初听她的，你们一家人现在还能见面。”他靠在沙发上开始笑，不停地笑。“其实我已经得了绝症，死对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我只是担心，下去之后，她不想见我。你说，怎样她才会原谅我？”

年轻人俯视着他，久久没有回答。

最终，他以谋杀罪被起诉并判处死刑。他临死前，把所有作品捐给陶艺协会，只有一个要求：把他和妻子的骨灰搀在一起，做成一个骨瓷圆盘，洁白如月，日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