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当失魂落魄的成文被汹涌的旅客大潮推出火车站狭窄的出口的时候，青城的天空正下着小雨。
灰濛濛的雨幕飘浮在站前广场上那些晃动着的暗色的伞顶上，飘浮在广场下面偶尔被汽车轱辘辗起水花的冷清清的街道上，飘浮在街道对面那些低矮的连成一片的青瓦屋顶上。这座被草原包围着的城市昏暗、混沌，似乎被湿漉漉的雨水折磨得陷入了迷茫。
草原上的风，像刚从冷水里钻出来的刺猬，把木呆呆的成文扎得恢复了意识。她瑟瑟发抖，感到一阵晕眩，离开人群，就近靠在了一根廊柱上。几天来僵硬的双腿开始发软，身体顺着柱子滑下去，瘫坐在了地上。扛着大包提着小裹的旅客们从她的身边匆匆而过，奔向各自的目的地，而刚刚离开军校的成文却没有了力量，失去了方向。
毕业分配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离开中原那所军校的？又是怎么来到这个草原城市的？你不是要留在学校做教员吗？你坐了几天火车，中间经过了哪里？怎么倒的车？……成文希望自己失忆，永远都不要清醒过来，永远都不要想起毕业前夕所经历的丑陋和痛楚，但是她无法做到。她的牙齿因为接触到从未遇到过的冷风而打颤，那种受侮的感觉又在苏醒，她又感到了无法示人的隐痛在噬虐她的心，她的双手抱紧了哆嗦着的双腿，头埋在膝盖上。
一根凶狠的木棍猝不及防地击打起一颗小球，那颗无助的小球在空中晕晕乎乎地飞了许久，便从潮热的中原滚落到了冰冷的草原上。成文又一次看见，那根凶狠的木棍变成了一张男人油腻的肥脸，嘴角撇着一抹快意的狞笑……
不，成文，你是受过四年军事训练的军人，你要坚强，除了死亡，任何打击都不能让你倒下。这些麻木的日子里，只有这个不时从心底发出的声音一直在支撑着她，让这个刚满21岁的姑娘的精神没有崩溃。
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减弱了，周围的嘈杂声小了，风似乎也不那么冰冷了，成文抬起了头。
旅客大多己经散去，站前广场变得开阔起来，残破的水泥地面上露出一滩一滩的积水。两个小商贩从躲雨的屋檐下跑出来，跑到停在广场边缘的一辆小推车前，掀开蒙在上面的塑料布，露出一车黄澄澄的白兰瓜，二人将头凑在一起，点上烟，开始等待顾客。几个穿着蒙古袍的男人从街对面的小饭馆里走出来，说笑着，拍着肩，往一条小巷里走去。天色亮了许多，广场中央还剩下几个打着伞穿着雨衣的人仍举着接站牌子。
成文迷茫地看着这一切，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人们的生活都在平稳地继续着，可是她的呢？她的生活将在哪里呢？
一块高高举起的接站牌子让成文游移的目光停住了，她凝神看了许久都不敢相信，那上面竟然写着她的名字。一股暖流从冰冷的身体里涌起，成文慢慢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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