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读到,胡适晚年,在台湾时,说过这么一句话:“家中无字画,必是俗人家。”这还不算完,先生又补了一句,“家中多字画,也是俗人家。”当然,这里描述的,是指悬挂或张贴出来的字画。
同理,我们有时也感觉到,身边有不少人,是识字,但并不能就称为文化人。有文化,也并不代表就有高深的修养。也有一些学校,到处贴满了字,细察下来,思量开去,有时候,也并没读出这所学校的文化密码,也没有嗅出多少文气和书卷气。文字,只是文化味的一种表现,也需恰当存在和呈现,需要与环境交融,与情境互动,与时代和解。
政涛教授写道:“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遭到普遍的漠视:知识不等于智慧。知识关乎事物,智慧关乎人生;知识是理念的外化,智慧是人生的反观;知识只能看到一块石头就是一块石头,一粒沙子就是一粒沙子,智慧却能在一块石头里看到风景,在一粒沙子里发现灵魂。”这大概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境界。
“教育的目的是使人通过‘认识你自己’趋向那绝对的善。”上升到哲学层面的教育拷问,文字于是具备了批判性。教育的改革,既源于肯定,又起于否定。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一源头不再流淌智慧,汩汩而出的只是知识。对知识的狂热追求淡化甚至吞没了对智慧的渴望,这是一个令人惊奇的现象,但是由此导致教育界出现的种种现象就不奇怪了:我们每年出版不计其数的教育书籍和文章,教学方法和技巧不断花样翻新;我们花了大师精力去人事没完没了的教学实验,做一些无关痛痒的调查分析;教师辛辛苦苦地工作,结果只是让学生学了大量考试之后很快就被遗忘的知识;学生的学习并不是为了获取最佳发展,而是为了得到他人的看重和考试成绩;我们的素质教育讨论热火朝天,但如何实话真正的素质教育至今没有搞清楚,结果把素质分割成各种技能技巧的训练和知识的堆集,而与智慧无关。因此,现代教育的目的在于通过特殊智能的训练而使学生胜任某一种职业,从而使教育萎缩为职业的附庸和工具,这绝非真正的教育。”
看来,政涛教授与我读到过的所有的教育家和教育学者一样,属于理想主义者,具有完美主义的思维倾向。“有灵魂的教育意味着追求无限广阔的精神生活,追求人类永恒的终极价值:智慧、美、真、公正、自由、希望和爱,以及建立与此有关的信仰,真正的教育理应成为负载人类终极关怀的有信仰的教育,它的使命是给予并塑造学生的终极价值,使他们成为有灵魂有信仰的人,而不只是热爱学习和具有特长的准职业者。对此,北大在任最长的校长蒋梦麟先生当年曾说过:‘教育如果不能启发一个人的理想、希望和意志,单单强调学生的兴趣,那是舍本逐末的办法。’此话今天听来依然难能可贵。”
对历史中的教育歧路加以批判,是教育哲学的使命。“历史上存在两种目的的教育:一是以培养有知者为目的的教育;二是培养无知者为目的的教育。”
“希特勒并不希望教育出来的人在智育上有多发达,他认为一个人知识水平越高,在事业上的成就越小,只受过普通教育,但体格健全、性格坚强、富于自信心和意志力的国民,要比赏识深湛但体质虚弱者对民众共同体更有价值。”
好的教育,最美好的教育场景,是桃李不言,此时无声。当你枉顾受教育者的感受,在没有建立良好的关系的时候,就兴冲冲的去实施你认为必须的教育,也许你会获得部分的成功,但那可能是虚假的,又或是只是一种机缘巧合。“因此,当一个人笑容满面地对我说‘我来教育教育你’时,我将保持足够的警惕,因为他可能实际上是在说‘我来规训规训你’。”
政涛教授关于倾听的论断,很美妙,因另有一书等待阅读,此处不多感慨。“教育的过程是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相互倾听与应答的过程。” 这一点,往往被我们忽视了,作为教育人的我们,最普遍的弊端在于,我们心中装得太满,我们的欲望太强烈,有时太主观,甚至达到无视受教育者作为一个独特的生命的存在。“倾听受教育者的叙说是教师的道德责任。”
教育的妙处,有时在于适当的等待和倾听。“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法国作家迪布雷认为,可以用三个时期对人类社会进行说明:即书写时代、印刷时代和视听时代,与这三个时代相对应,则是偶像、艺术和视觉。根据这一理论,第一个时代是语言统治时代,第二个是书写统治时代,第三个是视图统治时代。偶像是地方性的(源于古希腊),艺术是西方的(起源于意大利),视觉是全球性的(起源于美国);所谓‘视图统治时代’,大致类似于麦克卢汉所说的电子媒介文化时代,后者代表了继口传媒介文化、印刷媒介文化之后的又一个新的时代类型。”
早有人说,目前人类进入到了“读图时代”。据这个分期,我们这些成长于印刷时代的教育者,对于当下教育领域出现的新生事物的感知的隔膜,以及内生的排斥,就比较容易理解了。例如,碎片化阅读、多媒体广泛介入、书写褪化、“小蜜蜂”(一种便携式扩音器)盛行、虚拟学习、夜以继日的重复习得。我们不能企图倒退,假装信息时代、或者有人说的人工智能时代没有在敲门,但作为教育人,我们得时时反思,反思斯宾塞式的追问:什么知识最有价值?我们得时时警醒,如果下一代人真得成长为“颈部以上的动物”,那么人的异化意味着什么呢?
“教育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舒适的事情。我指的不是作为教育者的教师,而是作为受教育者的学生。”政涛教授行文到此,再一次体现出生命关怀,这关怀依然是悲悯基调。
“世人都说教师是辛勤的园丁,是辛苦的劳作者,学生又何尝不是?成为一名劳动者,决非出现在学生走出本部门、成为某一职业的从业者之后。当学生走进校门,坐在书桌边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劳动者了。因为,学习也是劳作,是一个每个人从小就需要从事的劳动。也是每个学生在校园里的‘职业’,能不能敬业,能够出多少劳动成果,是教师考评学生劳动绩效的重要标准。”
他再一次旗帜鲜明地指出:“只要是劳动,就必定意味着吃苦,甚至意味着受苦受难。学有所成者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们常常也能听到教师们抱怨,教书很苦,学生难教,但是如果想想在职业中寻找一些变化,不断地发现生命的意义,那么也许会减缓那种痛苦。“受教育就是修炼,是在慢火中烤炙灵魂,在煎熬中苦其心智的修炼。”
人生就是这样,只有心里真正地感受到希望,那么为这美好希望所吃得的苦,就会获得认同,就会领会到苦的意义。“从这个角度出发,教师对学生生命的新生,必须包含对受教育之苦的敏感体认和深切同情。”
政涛教授告诫我们:“教师与学生就结成了苦难共同体,其共同的信念是:我们都是在为教与学而操劳的人,为教育和成长而受苦的人。”
关于教育改革,政涛教授的书写话题并不是就改革本身论改革,而是阐述教育的理想:“好的教育改革是教育改革者的理想,他所有改革的激情和行为都是奔着这一理想去的。”
同时对改革者们的思路加以开解,“好的教育改革,一定既是中医又是西医,作为中医的教育改革,一定是整体性的教育改革,他不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他总是把每一次改革,都置于整体性的背景之下,以整体来观照和透析局部,以局部来反映和体现整体。 作为西医的教育改革,非常清楚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不会漫无边际地兜圈子,而是致力于集中所有兵力于某一焦点问题上,进行‘精确打击’,以达到‘毕其功于一役’的目的。无论中医还是西医,好的教育改革总是对改革中的人满怀悲悯和慈爱之心。”
当人人都需要教育的时代来临,教育自然成了人类广泛诟病的行业领域,你无法回避。“同样是对教育改革的目睹,记者看到了事件,家长看到了孩子的成绩,官员看到了升学率和制度……我看到的是人的生命成长。”
“每一个课堂都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在流变生成和波光流转中构成的风景,总是值得人们一再欣赏和品味。”读到这一段文字,我再一次回想第一次在《人民教育》中读到《让课堂焕发出生命活力》这一篇文章,清晰地记得当时作为教科处的干事,将此文翻印到送到学校老师人手一份的《教育教学信息》活页的场景。 清晰地记得,我不止一次地说和写出这样一句话,“我的课堂的45分钟,也是每一个学生的课堂的各自的45分钟,是我们师生生命历程中的共同的45分钟,因此,课堂的时空,就是生命的时空。”
叶澜教授“课堂中的每一个学生都是一个风筝,传统的课堂是教师牵着小风筝漫步文本的时空世界,小风筝们起舞的方式和频率都是由教师这个大风筝掌控着,大风筝飘向哪,小风筝们就‘被迫’涌向哪,小风筝看到的世界,往往只是大风筝目力所及的世界,换而言之,大风筝的飘舞成为小风筝们关注和仰望的‘舞台中心’。”
政涛教授此处举例,说到的听课经历,主角是上海的李百艳老师。这位李老师也是校长,我们在2018年领航班启动仪式上曾领略过她的风采。当时,她作为新一轮领航行动仪式上的学员代表发言,其用语和表现惊艳全场。
[注]李政涛:《做有生命感的教育者》,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6月第1版 第一辑 凝视教育 教育与生命的重负/什么是教育?/教育是一项需要从容的事业/教育的眼光/没有灵魂的教育/在教育与规则之间/倾听着的教育/图像时代,教育何为?/受教育与受苦/什么是好的教育改革?/教育改革与中国人国民性的改造/课堂的三种境界/风筝齐舞的课堂/让学生享受汉语/明生命自觉,强文化自觉,成“新基础教育”自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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