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

退休教师欧阳中了奖，一部彩电。

人都夸她运气好，但她不置一辞，竟未正面证实过这一消息。直到有人亲见彩电连包装搬进新建的教师宿舍三楼，这才确证了。

“运气好！”大家都这样夸她，特别是住她楼下的刘先生，更是不住晃着大头说：“老太婆就是运气好，有福气。别个栽昙花，几年难得开花。她栽昙花，年年开，一开就是两朵，香得很，这么大——”两只手比得有菜碗大小，“哎，哪阵也像老太婆一样得部彩电就好了。”那时候，彩电才刚开始走进百姓家。

欧阳栽的昙花到底是不是年年开花，是不是一开就两朵，或者当真“这么大”，没有消息传来，无法到楼上去证实。不过另有说法，倒像真要证实她的运气好。说她总共买了七十元的商品，换了七张奖券，注定有彩电的硬是七张连号里头的头一张。

刘先生又在办公室大发议论：“假如，我说假如她前头领奖券的人多买十元货……啊？嗨，运气好啊！”

好像当真要证明她运气好，听说欧阳老太的昙花又开了。五天前一株上开过一朵，今晚上另一株又开了两朵。她把花盆搬到屋中间，拉开四十瓦的日光灯，欢迎大家瞻仰这两株给她带来运气的昙花。

参观的人挤了一屋子，有看看就走的，有决心看个始末的。小孩子在屋里大惊小怪地发议论，说些话世故老练得很，不像初中生。青年人向欧阳起哄，祝她再中一台电冰箱。中老年人待闹哄哄高潮过去后，问她如何养得这年年开花的娇物。欧阳老太平静地说：“习其性而已。比如昙花喜阴凉，就不宜放阳台久晒，喇叭花围住，绿融融的罩在里面。再者呢，此花喜肥，淘米水泡骨头鸡蛋壳最好，此外也别无奥妙了。”

刘先生拍案赞叹：“习其性，好！硬象你这几十年的教书匠，‘兹乃不义，习与性成’，难得养花教书，竟是一理啊！”

说话间，有问怎不见得奖的彩电？刘先生大声说“捐了捐了，老太婆捐给希望小学了！”边说边翘大姆指边点头：“善举，善举！”

众人一惊，随即恍然大悟。偏有刘先生家的客人朋友冒昧一问：“那，你家儿女答应么？”刘先生急得拉都没拉住。

欧阳老太眼光从他脸上轻轻扫过，半侧脸往墙上看去。家庭相框中一张放大的照片，眉眼与欧阳像极；二十多年前的空军小伙子，北航毕业参军的试飞员，一次新型飞机试飞中牺牲了。

“无需他求，唯吾意是从啊。”欧阳把眼光收回，轻轻抄起一把银剪：“各位，花开花谢，也就是它的一生，留得芬芳，赏花人自在心中回味，也就不枉它开过这一回了。”言毕，手下稍一用力，两朵开得正灿的昙花竟被剪下了。

众皆一惊，屏住呼吸，看那两朵昙花被欧阳用一瓷盘接住。

刘先生猛地开口道：“哎呀呀，这不是把运气剪下来了么！”众人大笑起来。

欧阳浅浅一笑，淡淡道来：“泡酒是好傢什呢。二天请各位来喝昙花酒。”言毕，顺手将花放进一个大玻璃瓶。揭盖时，一股酒香竟香透了一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