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文字，在红袖添香上意外被翻了出来，记忆瞬间被刷新。
彼时我在深圳龙华一家制造业工厂负责企业文化，因大龄适婚男工居多，年中的一项重要工作，便是联合附近一女工居多的企业，共同举办联谊活动，于是接触了男孩赵加。】
赵加是食堂的一名杂工，做些洗洗刷刷的活，偶尔遇到有人请假，他会很幸运的被叫去“掌勺”，不是炒菜，仅帮员工打菜而己。
排队到我，他的脸总是红红的，使劲往菜盆一舀，一勺就能让我的饭盒堆成小山。
我笑着说声谢谢，他更加不好意思。
只知道紧紧抓着勺子的把手轻轻抖动。
为筹备一个月后的联谊晚会，那天下班后，我又忙到很晚，急急赶到食堂，早已空无一人。
正准备离开，有人叫我“杨姐姐！杨姐姐！”是赵加，手里还拿着两个白色饭盒，他没有像其它员工一样叫我“杨小姐”，而是“杨姐姐”，让人感到一丝亲切。
“杨姐姐，还没吃饭吧，我帮你留了一份。杨姐姐，我也想参加联谊晚会，我表演武术行吗？我在少林寺练过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赵加赶紧低下头用脚磨起了地上的沙子。
我接过饭盒，问他：“那你都会什么啊？”
“我最拿手的是九节鞭！”赵加抬起头，自豪的说。
“那好，你把电话给我，等有空找你先表演看看吧！”
“我……我没有手机，您安排好就打电话到食堂找我吧。”
赵加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嗯，好的，谢谢你帮我留的饭。”
一个星期后，我正在排练晚会的开场舞，发现赵加怯怯的躲在角落。
突然想起上周答应他的事情，自知有些理亏，准备走过去，赵加见我停下，己远远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条锈迹斑斑的九节鞭，鞭子尽头那块装饰的红缨，也是早已褪掉了颜色。
“杨姐姐，我知道你很忙，你就给我几分钟，我现在就表演给你看看，行吗？只要能让我上台表演，我不用表演的服装，只要给我三分钟的时间。求求你！杨姐姐！”
虽然上周没有明确拒绝，我是希望赵加自己能理解到，晚会是以“联谊”为主题，而“武术表演”，根本就没打算列入节目范畴，况且以九节鞭的长度，更加不适合在公司搭建的简陋舞台上表演。
可是赵加期待的眼神，让人不忍心拒绝：“好啊，这里正好场地比较大，你试一下吧！”
“谢谢杨姐姐！”
没有音乐，没有舞台，赵加双手抱拳行礼后，抡起九节鞭就扫了起来，抽、抡、甩、绕，鞭花上下翻飞、纵横交错，赵加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套动作，比起功夫片里经过处理的画面，丝毫不会逊色。
连串的表演结束后，周围热烈的掌声让我也不禁动摇了，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工厂食堂的杂工，也会有如此惊人的特技。
联谊晚会的意义是丰富员工业余生活，给大家展示自我的机会，这么精彩又专业的节目，不能让更多的观众欣赏到，的确有些可惜。
就当作调剂吧，我这样说服自己。
“真的很不错哦，赵加，你回去多练练，准备上台表演吧！”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赵加高兴地跳了起来，满脸的汗水也顾不得擦，随即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那，杨姐姐，我这条鞭子已经很久没用，生锈了，你能不能帮我申请买条新的？”
“这个啊，过几天再说吧，你先把动作练好，和音乐配上节奏，最重要到时候别伤到观众。”
我又一次拒绝了赵加，在“联谊晚会”上，歌舞表演始终放在首位，武术只不过是大餐后的点心，加上时间紧迫，工作繁琐，我实在不想再为这道“点心”花任何心思。
演出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因为个人表演自由空间大，配合度要求低，赵加的节目我一次也没有过问。
直到他第三次找到我：“杨姐姐，五金部的师傅帮我打了条新鞭子，可我那块红绸太旧了，你能帮我借一块吗？”
“没问题，晚点我叫人拿给你吧。”
这件事我没有食言。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突然有位领导告知其有一表弟，特别擅长长拳，无论如何要给个机会露一手。
我无言，两个武术表演，“联谊晚会”岂不变成打擂台赛了。
只好叫来赵加商量，将三分钟的表演时间一分为二，长拳演完，再演九节鞭。
赵加虽有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勉强答应。
这一改，意味着赵加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表演机会，又减少了一半。
晚上八点，晚会正式开幕，就快轮到赵加了，我突然发现他鞭子上仍是那块“烂红缨”，并没有用裁好的新布。
我连忙责问起他，没想到赵加说，九节鞭在挥动的时候，会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就是因为红绸的作用，而我安排给他的那块是棉布，是怎么挥都无法挥出声音、挥不出气势的。
在赵加的热情和专注前，我又一次为自己的失职羞愧不己。
尽管赵加说只要节目能上台，不会给公司添任何麻烦，也不用单独为他购买演出服装，但为了整场晚会的舞台效果，我还是租了套闪光面料的黄衫让他换上。
不过因了我的“不想费任何心思”，黄衫套在赵加身上明显过大，用别针别过才勉强合身。
《男儿当自强》的音乐响起，长拳表演者一个跟斗已翻到台上，观众顿时叫好连连。
看到站在后台的赵加摩拳擦掌、英姿飒爽，所有的付出今晚就将被见证，我的心里也忍不住为这个男孩子激动，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算是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个孩子的努力。
1分钟过去了，1分30秒过去了，“长拳”仍然在台上，2分钟过去了，丝毫没有谢幕的意思，直到音乐停止。
长拳违背了之前的约定，他自私地将3分钟拒为己有，没有留给赵加上台的机会……
主持人已报了下一轮的幕，赵加大叫一声，鞭子“啪”的一声在后台响起，工作人员连忙避开，赵加双眼含泪自顾自舞了起来，只见九节鞭时而缠在头、颈，时而抛向空中，时而如棍飞舞，鞭速时快时慢，鞭鞭强劲，眼花缭乱、变化无穷。已有好事者开始尖叫，引来越来越多人围观，掌声随着他一个个精彩的动作越来越响。
我的心里，塞满了厚厚的自责和愧疚……
“长拳”获奖了，他“大度”地拿出一半奖金，表示和赵加平分，赵加没有接受，尽管一半的奖金可以让他去买到一部不错的手机。
赵加辞职了，他去应聘了保安工作。
我总觉得，赵加是因为对公司失望，对我太失望了，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原本可以让赵加，这个食堂的小杂工，狠狠地用他的特长来争一口气，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在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面前，肆意骄傲一次。
可是因为我的屡屡失职，导致赵加连离开，都是带着无限遗憾。
【如果不是十年前写下的这些文字，可能再也不会想起这件事情，重审当年的浮躁、急功近利的自己，这感觉，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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