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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来岁时,有一天村里一位大婶在我家纳鞋垫。她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到在一旁玩耍的我,感慨说,你们这些女娃,织布也不学,做鞋子也不学,往后可咋办?我随口回应,花钱买呗。大婶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多年后,我们这一代人的衣服鞋子、床上用品果然都是买来的,鲜有人自己手工制作。偶尔回老家,也不见有人织布刺绣。童年时代常见的纺车、织布机,刺绣用的顶针、绷木箍,已经很难见到了。就连以往最常用的针线盒,都是静静地躺在抽屉的角落里,与灰尘为伍。
高速发展的时代,必然会淘汰一些旧事物,谈不上惋惜。年少时的我,虽然隐约预料到将来不会一直留在村子里,却也不曾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会漂泊在大城市,几乎与故乡隔绝。而那些陪伴我走过童年的木制工具,如今只存在于记忆的某个角落。闲暇时偶然想起,恍若隔世。
同村的女孩们,虽然没学过完整的织布、裁剪衣服、做鞋子等技术,简单的手工编织、缝缝补补却都会做。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拿起针线将两块破布缝在一起。缝了拆,拆了缝,乐此不疲。偶尔被针扎了,指尖沁出小血滴,放嘴里吸吮一会儿就好了。再大一点,就会自己缝衣服了。那时候,两三年才会请裁缝到家里做一次衣服,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直到颜色花样难以识别,打补丁都无处下手时,才会拿来做抹布。缝衣服是女孩的必备技能。
小时候还学过织毛衣。家长会给孩子几根竹针,和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毛线团。从织腰带学起,先学最简单的横纹,然后是竖纹。学会了基本的纹路,再学织手套。手套比腰带难多了,但也难不倒女孩儿们。无非就是织了拆,拆了又织。大人的手套和小孩的手套开头各取多少针,是有固定说法的。即便线有粗细、手有大小,也会因毛织品的弹性而不成问题。实在不合适,送人或是拆了重新织,总之不会浪费一根线头。
毛衣比手套的难度又大了。先织躯干,织好了要试一试合不合身,决定要不要修改。躯干部分织好再接袖子,织完整了再试一次。有些聪明的婆婆婶婶们会估算,一两次就成功了。也有人要试好几次才能定型。毛衣另一个难织的地方是花纹。村里的妇人跟竞赛似的,都在比谁织的花纹更好看。一种新花纹发明出来,很快就有人效仿。秋冬季节,别出心裁纹样的毛衣会被妇女们故意穿在外面,供人欣赏、学习。我经常旁观几位长辈织各种花纹,只因为家里的毛线有限、个人兴趣也有限,才没有亲身实践。
我那会儿想学刺绣。记得是受古装剧影响,那时候的影视剧里这类元素比较多。不过刺绣比织毛衣更精致,对贫民人家来说也不怎么实用。母亲每天忙里忙外,也没空教我。这个心愿也就搁置了。成年后自己买过几幅十字绣,完成后搁在箱子里,结婚时当做嫁妆带过去了。如今仍然静静地躺在箱子里,不过是换了一个箱子而已。
织布是大工艺,要十几位婆婆婶婶一起完成。前期的步骤我记不清了,纱丝卷好用装在织布机上,还要用梭子一根一根地穿上去。村里只有一户人家有织布机,故而需要织布的人家都会约好排队,先织谁家的、再织谁家的。我和那家的女孩是好朋友,也跟着她妈妈学过掷梭子。好玩,但是也累,往往织上几分钟就不愿意再织了。这种手工大布的制作过程异常复杂,耗时耗力。但织出来的布质量非常好,细心的人家,一匹可以用十几年。因其耐用,村里妇人几年才会组织一次织布行动,我童年时代只见过一次。而今大布普遍被四件套取代,再没有人肯劳神费力做这种活计了。
那架织布机早已作古,我猜想是被拆成木棍烧了。竹针、箍子或许还封存在某些人家的抽屉里,大概也不会再被拿出来。随着老一辈人的殁去,传统手艺渐渐销声匿迹。值得欣慰的是,老家的大布、绣花鞋垫都已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以特有的方式传承了下来。那些,是无数人智慧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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