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到驻地某医院看病,因来回不方便,医生建议我住院。
我的病友是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患脑出血,已住院半个多月了。
老人很和善,见我着军装,与我热情地攀谈起来,说在部队有前途,工作安定工资又高,又说自己有个侄儿在北京当兵,给首长开车,不到两年就买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子。
老人说,自己当了一辈子工人,到现在退休了,还没一个像样的房子,两个老儿子也没房子,他和三儿子在原单位附近租小房子住了十几年了。
他所说的两个“老儿子”,其中一个就在病房内,是他的大儿子,作他的陪护。
我发现这个陪护有特点,一是胡子多,满脸都是;再就是电话多,总是“哥们儿”“哥们儿”的高叫着,在病房内跑来跑去,“移动”着打电话,一不留神就遛出去,半天不见人。
老爷子起床、上厕所都很费力,我偶尔为他搭把手,帮个忙,常被小护士们误认为是他的陪护。
晚上,“老儿子”终于回来了。但从他看我的眼神和他少许的胡子,我认为这是老爷子的另一个“老儿子”。
通过他们的谈话,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是他家的老三,长相与老大近似,替换老大当陪护的。
这个老儿子,要比那个憨,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当兵的真舒服哇,整天在街上逛来逛去的。
我听着不好受,没说话。
他老爷子脸一沉,说,你懂个屁,他们再舒服也没你舒服,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四十多了,还没个正型!
他不说话,在一边闷闷地抽烟,呛得老爷子一阵咳嗽。老爷子大怒:滚出去抽!
他低头拉门出去,倚着窗台喷云吐雾,后来又被一位路过的小护士呵斥一通,就扔了烟头开门进来打开电视看,把音量调得特大,震得病房嗡嗡响,惹得隔壁一位脑振荡患者家属过来干涉几次。
老爷子为此又发了几次火,气得在床上喘了半天。
夜深了,我和老爷子都难以入睡。
他的老儿子还在看电视,音量依然不减。
我是因头痛、头晕才住院的,对声音和强光特别敏感,在电视的声光变幻中异常痛苦。
看老爷子的表情,痛苦的程度也不亚于我,但老爷子也似乎习惯了,懒得去干涉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强忍着吧。
终于,应该是凌晨时分,这个老儿子关电视睡觉了。
正暗暗庆幸的时候,却不料比电视声音还大的鼾声又从耳畔响起。
真有福气!这个老儿子眼一闭就睡着了,却把失眠的痛苦留给了我和他老爷子。
夜里,老爷子辗转反侧,蹒跚着上厕所两次,他的“陪护”一次都没醒来,老爷子似乎也没打算叫醒他。
我很奇怪,这是个什么陪护呀,纯粹是来抽烟看电视睡大觉的。
天亮了,老爷子的老伴儿和大儿子带着早饭来了。三儿子依然在酣睡。
看见老伴来了,老爷子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
老爷子在老伴儿的唠叨声中吃了饭,又吃了药。
看见老三还在睡,老伴儿不高兴了,上前用力拍他的脸,“啪啪”有声:“还不起来,医生来查房了,病人都起床了,你还在睡,人家会笑话的。”
这个老儿子依然不醒。
老伴儿叹了口气,见我在一旁看,不好意思地说:没出息,让你笑话了。
我说:没有,他可能是太累了。
老爷子重重地放下茶杯:累个屁!工作没个工作,整天不务正业,看他一眼我会少活十年!
老大也看不过去了,上前就把老三从床上掫了起来。
老三吓一跳,把毯子胡乱地裹在身上,非常迷茫地问:干吗?你们来这么早干吗?我还没回去呢!
老伴儿上前就是一巴掌:再不来,你老头子都饿死了!
过了一会儿,争吵又升级了,他们讨论起老爷子是否出院的问题了。
老大说:出院吧!在这儿呆着,每天几十块钱,单位也不给报销,不如回家,起码不用花钱。
老爷子说:今天就出院!医院太闷了,还得花钱,那点儿退休金早花光了吧。
老伴儿说:出院?光想出院,出院了怎么办?我照顾老三两口子已经够累了,一个在小胡同瞎晃悠,一个搓麻将夜不归宿,再来伺候你,是让我住院吧!
老大火了:你照顾我爸就行了,你还照顾他俩干吗?四十多岁的人还没断奶吗?
老伴儿没好气地说:你们都没断奶,这几年要是没我和你爸,你们早饿死了,还有机会在这儿吵吗?
老三想了想说:妈,你还提那干吗,我们不都很好吗,没一个饿死的,你和我爸多有成就感,不是吗?你看,我二姐和姐夫很好,你不是说姐夫比我强吗,比我更像儿子吗,他现在在哪儿?说不定又出去拈花惹草、偷鸡摸狗去了。要我说,我爸就住在这儿,别折腾了,这儿多好哇,有这么多人服侍着,又不用上下爬楼梯买菜做饭的,花钱大家摊吗,我姐夫不来陪护应该多掏,你们别老袒护他俩,好像我不是亲生的,生来就是挨骂似的……
他的话还没完,老爷子拍着床怒喝:滚!
老三环顾一周,发现没人理,很无趣地说:我要去理发了,好几天没洗头了,我走了,你们看着办吧。
话声未落,人已出门。
老大见没结果,坐了一会儿找个借口也走了。
老伴儿收拾一下碗筷,说,我也要回去了,老三的两小子还饿着呢,我得回去喂饭。
老爷子艰难地摆摆手说,走吧,走吧,都走吧……
说完重重地躺下,好半天才朝向我说:有小孩了吧,别多了,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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