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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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爹（按理应该喊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喊爹)排行老三，是父亲的哥哥。 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哥哥，也就是我的大伯和二姑。 他是40年代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家里还在吃大锅饭，很穷，想找一个媳妇是很难的。 即使这样，爷爷奶奶还是想给他找一个媳妇。

那个姑娘是邻村的，可能也是因为家里穷，于是爷爷奶奶就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给她们家。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他们并没有成婚。从此哑巴爹就一直单身。

单身的哑巴爹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驾鹤西去，他一直照顾奶奶。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各家各户日子虽然好过了点，那父母为了多干活，总是不能准时做饭，小孩子一到放学的时候，就特别饿，我们几个堂兄弟姊妹就会到奶奶家找吃的。

奶奶小脚，不能干农活，只在家里干活。她特别会做饭，黑面也能蒸出香喷喷的馒头。我们几个小孩一放学，必会“扫荡”奶奶家。哑巴爹总是防着大家，把奶奶蒸的馒头放在房梁上，他怕干活回来馒头会被几个哥哥拿走吃掉。我是最小的，又是女孩子，每次都吃不到。哑巴爹会专门给我留一个。馒头即使是凉的，但很好吃。

70、80年代哑巴爹年轻有为，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把自己家的地种好后，还会帮助我们的大家族。只要哪家有活，他都会帮忙干，属于随叫随到的那种。

记忆中他干的最多的就是铡草，喂牛，犁地。一到冬天，牛不能在外面放，就要喂养。把干的稻草用特别大的铡刀铡碎。那时家家户户都有牛，至少一头，整个大家族牛有很多，需要铡很多的草。哑巴爹会喂草（就是向铡刀里面送草)，父亲和其他人铡草。

有一次，他在喂草的过程中，惨剧发生，他的一个手被铡刀铡了，五个手指被分别铡断了一半。不用想象，应该是非常非常痛的。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术后的样子。因为我太小，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我能想象在那个医疗条件有限，乡村离集镇远的不利情况下，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如果换成现在，说不定还能接上。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90年代的时候，奶奶80多岁，她生病了。记忆力还好，但生活不能自理，大伯，二姑（嫁在外村，离娘家远)，我父亲，他们都很忙。照顾奶奶的重担就落在了哑巴爹的身上。虽然他们也有照顾，但总是不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哑巴爹什么话也没说，默默承担着照顾奶奶的重任。

后来，送走了奶奶，哑巴爹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日子。他除了干自己的活，仍然热心助人。日子过着过着，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刻下了道道痕迹。

我呢？在外面求学，后来上班，结婚生子。哑巴爹也老了，我们春节带孩子回来的时候，他都会给压岁钱，一次没落过。对孩子也是非常的关爱。

记得在我孩子还小的时候，我回娘家玩，哑巴爹会给我家小孩做玩具，还会把家里好吃的东西给孩子吃。一般小孩子都会怕他，因为他不会说话，但我家孩子从来都不怕。

转眼哑巴爹60岁，到了该“享福”的日子（五保户）——到养老院养老。这是国家对无儿无女老人的照顾。他开始几年没去，一直住在家里，种点田地，自给自足。

等做不动的时候，他住进了养老院。在那里，他也一直没闲着，在养老院里放牛，挣点零花钱。好像一次是5角，几乎天天干，养老院有很多头牛，他早上要把它们赶上山，等中午/晚上再赶回来。整天和不会说话的牛打交道。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的无聊和无助呀，哑巴爹去干着这样的活，我不敢想象，他是多么的孤单。

我们每年都会去养老院看他，每次他都不会要我们的钱，反而会拿出他攒的钱给我们看。让我们放心，大概意思就是让我们不要担心，他在这儿过得好（其实大家都知道到底能否过得好)。

养老院离集镇进，我们也告诉他要把钱花出去，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他偶尔也会去，在集镇上逛一逛，买点自己爱吃的东西管一段时间。有时候他也会步行（单行十几里路)回老庄上玩。父亲让他住几天，他不同意，每次都是早上往老庄走，吃罢午饭再回养老院。

忽然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们，要我们去医院看哑巴爹。原来哑巴爹生了大病——肺癌晚期。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已经住了好长时间的院，身体很差。正在化疗，饭量不大，应该是吃不下。

都说好人有好报，哑巴爹是个好人，他也在生命最后的日子得到了好报——住在集镇的堂姐，天天给他送饭。这相比没有儿女的其他五保户来说，应该是幸运的。生病了几个月，堂姐都雷打不动的给他送饭。

随着病情的恶化，哑巴爹在经历了化疗之后，还是没有撑过80岁。新冠病毒来临之前，哑巴爹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为了永远纪念他，不让他一人太孤单。父亲破例让他进了祖坟（没有结婚的人是不能进祖坟的——我们家乡的一种迷信的说法)。这样每年父亲和堂哥上坟的时候，就会祭奠他。

哑巴爹走完了他的一生，他一辈子不会说话，但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好人。在他“呜呜啦啦”的语言中，我们知道了他对这个大家族的爱。他没有孩子，但他关爱小孩；他没有家人，但他在心里，把我们这些人（家族的人）都当成了亲人。他尊老，上对得起爷爷奶奶；他爱幼，对小辈关爱有加。

哑巴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做人不一定要轰轰烈烈，但一定要有品德，懂得做人的底线。只要心中有爱，就不妨碍你、我、他成为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