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擅长画人物、花卉翎毛和草虫以及山水等,这不能说他在绘画这方面具有天赋异禀,其实这完全得益于他小时候我大爷爷送给过他一本《芥子园 画谱》。那本画谱包罗万象,里面蕴含的画谱相当多,说是应有尽有也毫不夸张。
他十三岁那年就因为家贫而不得不辍学,尽管我爷爷就是一个私塾先生,也难以让他继续读《孟子》《大学》,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作为长子的他不得不去邻村冯家庄给大户人家放牛。父亲去上工前,我大爷爷给他一本书,含泪说:“孩子,把这上面的画画熟了,你就会像唐伯虎那样出名;把这上面的字认全并写熟,你就会像祝枝山会写字了。”
他很听我大爷爷的话。我大爷爷写的毛笔字真体字写得铁划银钩,草书写得龙飞凤舞,而且不论是真体字还是草书,都是那样刚柔并济,令人爱不释手;大爷爷又画得一手好画,尤其画的一幅幅巧夺天工的山水画,真是满眼烟云,层峦叠嶂,气势磅礴,十分惹人怜爱。大爷爷也跟爷爷一样学问渊博,在别庄给人家做西席。我大爷爷简直就是我父亲的偶像,他心里早就有了长大当一个我大爷爷那样书画双绝的西席的美好想法。大爷爷给他一本画谱还不是使他睡着了笑醒了吗?
心动不如行动。父亲以后除了阴天,白天都用来在河边田头练字习画。他放牛都是把牛放在草甸子上,他自个儿看着画谱依样画葫芦。没有笔他折根杨柳枝当笔,没有宣纸他把广袤无垠的大地作纸。他把那本画谱画得熟透透的,把画谱都画烂了,不是说他拽的话,那本画谱上的画他都能默画得出来,令人惊诧不已。
解放前,在我们长江北边平原兴化里下河水乡那圪垯,田头河边有很多小小的草甸子,其实那就是荒草地。父亲认为把牛放在那儿让它自由吃草,应该没什么事,何况他还时不时地瞅着,又有很多放牛娃的牛在一起吃草,更不要紧。
然而,牛毕竟是畜牲,它的兴趣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一天,几个放牛娃都蹲在河边看父亲手拿柳枝在地上画画,父亲那天画的就是一条大水牛,牛背上还有牧童横笛无腔信口吹呢,一时入了迷,谁也没注意到牛偷偷地吃麦苗,等发现时牛已吃得肚子滚圆了。放牛娃赶紧牵着牛一哄而散,父亲却跑不掉,牛吃的就是牛主人家麦田里的麦苗。那个老财妻子胖得像杨贵妃,当然也跟杨贵妃一样漂亮端庄,但她却心毒如蛇蝎,漂亮端庄是掩盖不了她母老虎的本性的,她见父亲只顾画画,把牛都放到麦田里去了,气不打一处来,就不给他吃午饭,罚父亲打那天起每天中午不吃饭,饿着肚子去放牛,直到把牛吃麦苗遭受的损失弥补回来为止。
父亲当然不干,他要回家,那个时候,他并不以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还因为爷爷是一个私塾先生而洋洋得意,没来由的有一种优越感,不知是不是梁静茹给他的勇气。父亲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支过境的新四军,这支新四军是陈毅和粟裕大将领导的,父亲那时十五岁,虽然渴望回家再读四书五经,但他也怕我爷爷的责罚,他头脑一热,就跟新四军大军走了。他后来说:“主要就是我当时没饭吃,当兵吃粮是我当兵的目的。”
谁知父亲这一去,他驰骋沙场,叱咤风云,屡立战功,还当了连长呢。可惜的是,大军渡江后,父亲没有跟随大军南下,他们驻军到了无锡,由于一次出操让一个迟到的解放兵当众站操,那人后来栽他的瞎钉子,把他的佩枪偷走了。枪杆子里面出印把子,枪是咱军人的第一生命,把枪弄格掉了,问题很严重。尽管后来那人东窗事发,得到了应有的处罚,但父亲作为佩枪者还是脱不了干系的,父亲被降为排长,还被送到无锡速成中学去读书。
塞翕失马,焉知非福。父亲本来小时候就读过半年私塾,他的文化底子还是不薄的,他还练习画画练了两年,后来投笔从戎,在枪林弹雨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日寇蒋该死玩命,他也没有把笔丢掉,利用行军打仗的间隙,依然刻苦学习。所以,父亲到了无锡速成中学后,不亚于如鱼得水,他不仅提高了文化水平,他还在一个非常博学的老师的指点下,学会了画画的技巧。父亲后来说:“我就是在速成中学学会了素描和写生,那时候我常常去惠山和锡山画风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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