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行不吉
过完了年，高剑飞的假期就意味着快要结束了，假期难熬，读书也难熬，读书的时候想放假，放假的时候又想回学校，真是矛盾。
大年初一的晚上，高剑飞兴冲冲的去了旁边牛大奎家，本来想用仅有的两百压岁钱去借鸡生蛋，捞上一把，开学好请客大吃一顿。
玩三张的人挺多，高剑飞也还算熟悉，自认为学了几年知识，脑子要灵光得多，赢钱应该不难。
可是万没想到牛大奎牌技了得，每把都杀到高剑飞，使得高剑飞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不小心就输得一干二净，变成了空军，满腹愤懑的回家去了。
他一直觉得牛大奎在玩三张的时候肯定作弊了，因为每次输钱都是输在他的手上，而且都只是大了那么一点点，没用了两个小时，就把两百块全部输了出去。
高剑飞有些郁闷，他和牛大奎同岁，不但是邻居、还是小学同学，只不过牛大奎小学毕业后，没考上初中就回家放牛，很快就有媒人照顾了媳妇，现在孩子四岁了，听说去矿山挖矿还挣了不少钱。
高剑飞的道路本来也该是这样的，但是小学毕业却考取了初中，这大概是村子里很多人都始料不及的。
初中虽然贪玩，没想到最后又考取了高中，这是高剑飞自己都始料不及的，虽然这个考取的学校实在不值一提。
于是，高剑飞父母对儿子的结婚计划就一推再推，也使得高剑飞不但没机会结婚，甚至导致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每当遇到挫折、打击、夜深人静的时候，高剑飞就会想，自己要是不考上初中，现在孩子也会打酱油了。
但是，人生不能假设，路也永远只有一条。还好，就最后半年，高中也就算完了，然后开始找个媳妇，重复着六年前牛大奎做的事情。
整整晚了六年，就目前来看，牛大奎已经完成了人生两大事：娶妻生子，而高剑飞尚未起步。
牛大奎初六就出门了，这天日子好，还放了一大封鞭炮，高剑飞却只能百无聊赖的在家等着开学。
终于等到了开学的日子，3月1日，正月二十三。
黄历显示：忌嫁娶、出行......，正月出门，农村都有这习惯，看看黄历，挑个好日子，譬如属猴，属马，放大串鞭炮，一年四季，平平安安。
高剑飞随便拿黄历看了一下，对这东西历来都是嗤之以鼻，毫无科学根据。
新社会，消除的封建迷信太多，人人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忙着赚钱，但是根深蒂固的一些传统依然存在。
正月出门，出去打工的，大多数都要找一个适合出门的日子，讨个好彩头，希望一年赚大钱，免得过年回家的时候连赌博的钱都没有，被村邻耻笑。
牛大奎就是如此，这两年他确实也挣了不少钱，连玩三张都只赢不输。
但是看日子这事学生除外，因为学生都是唯物主义者，也暂时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所以开学日期也不由自己规定。
母亲早早做了饭，专门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火腿割了一块，精细的做了出来，高剑飞却只是草草吃了点，想去学校有些心急，又不忍拂了母亲的苦心。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母亲千叮万嘱，久病在床的奶奶虽然寥寥数语，但是却也是含着万千的嘱托，高剑飞一一答应下来，尽管难免有些口是心非。
因为是开学，所以有点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学校，倒不是因为想去刻苦学习，建设四个现代化，顺便圆了自己的大学梦，而是在家呆久了，反而想回到学校，和几个死党，一天天天空海阔的挥霍属于自己的青春。
高剑飞没有放鞭炮，自从隔壁杨老三把鞭炮插在牛粪上，再把牛粪炸飞到自己脸上之后，高剑飞再也不玩了。
一是因为危险性确实不小，偏偏不信邪，炸断手指的也大有人在，二是积极响应林业部门号召：护林防火。
标语上说的：“冬春草木干，防止火烧山”，“学生失火，老师负责，小孩失火，家长负责”，若是不小心把草木点燃，引起火灾，那自己的“花生米”就算是吃定了，而且不小心还害了老师和家长，那更是要遗臭万年。
高剑飞想着自己还年轻，一天随便玩玩吹吹可以，原则性的问题还是要特别小心，谁都知道小树“从小不育，到大不弯”的通俗道理，亡羊补牢有时不实用，还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才是硬道理。
装着几本书的塑料袋斜挂在那辆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永久自行车龙头上，又摸了摸藏在胳肢窝下面的微型录音机，高剑飞故作轻松的和母亲作别。
父亲照例干活去了，从上高中以来，高剑飞和父亲说过的话，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一是高剑飞说的话，他父亲觉得不对。
二是父亲说的话，高剑飞同样也觉得不对。
一不小心，双方都要闪出耀眼的火花。
久而久之，在家的时候，高剑飞不想和父亲说话，父亲想必也是如此。
母亲说父亲属狗，高剑飞属鸡，属性相冲，鸡犬不宁！
逐渐，有什么事都是由高剑飞的母亲从中转告，高剑飞也不记得这种关系从什么时候就这样了，大约是上初中开始。
也许那时候就是扯淡的年纪。
所以他没有送高剑飞，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话，任由高剑飞自由来往，仿佛与他完全无关。
大永久饱经沧桑，已经没有了前后挡泥板和货架、最糟糕的是后轮的刹车掉了，除了铃铛不响其它到处都在响，想必它的故事也可以渲染几个小时。
直到看不到自家的房子，高剑飞才小心把藏在胳肢窝下的微型录音机拿出来，卡在裤带上，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所幸没有被父亲发现，又安全渡过一个假期，若是被发现听录音机，只怕父亲早就把录音机丢在房前的大沟里粉身碎骨了。
龙头上的塑料袋不停的晃来晃去，里面为数不多的练习册，孤伶伶的躺着，算是又清白的渡过了一个假期。
倒是beyond的一盒磁带，只怕在录音机里面转了不下五十次。
高剑飞回家时就带了两盒磁带，除了郑智化，另外一盒就是beyond的，市面上两块钱一盒的盗版磁带。
对于农村学生来说，其实是非常奢侈，价值略高于高剑飞食堂一顿饭的生活费，所以平时都是几个同学互相交换喜欢的磁带，省去了大笔费用。
推着自行车走了十多分钟，终于走到了这条通往镇上的唯一大路，路的两边春意盎然，小草绿茵，风中夹杂着一些乡间农家肥的气味。
虽然不是很好闻，但是似乎有着村庄的气息，高剑飞知道，新一年的农业大生产就要再度启动。
一辆翻毛皮鞋带着超大的油门声驶了过来，驾驶员看到高剑飞的样子，心下自豪感爆棚，满怀不屑的瞥了一眼，微微带了一下刹车，接着又使劲的轰了一下油门，马路上一团黄灰夹杂着浓重的柴油味喷在高剑飞的脸上。
高剑飞屏住呼吸，心里大骂不止，但翻毛皮鞋却已去得远了，黄灰中似乎还能听到驾驶员得意的笑声。
虽然心中恼怒，犹如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但无奈人家的是四个轮子，自己的只有两个，怎么也追不上。
骂了几句，也只能用劲的拍了拍头上的灰，跨上自己的大永久，向着镇上的方向前进。
道路虽然不算宽阔，但是毕竟车少人少，偶尔随着春风荡来的除了春的气息之外，还有一团团的黄灰，高剑飞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听着郑智化的《水手》，一只手轻轻的掌握着龙头，忘记了翻毛皮鞋的气味，一路上倒也轻松惬意！
由于磁带数量太少，所以基本上仅有的几首歌都早已背的滚瓜烂熟，所以高剑飞的嘴巴也没有闲着，跟着大声的唱起了《星星点灯》：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
郑智化的歌唱遍大街小巷，上至六十岁大爷，下至三岁顽童，出来都能吼上两声。
他的歌词总是那么的打动人心，歌声总是那么的满带忧郁，故事总是那么的催人泪下。
水手中那一句“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不断鼓舞着这个年代需要奋斗的年轻人！
通往镇上的路颠簸的厉害，大永久早习惯了这样的崎岖，虽然光了屁股，但是车身却是非常扎实，多大的坑塘，也奈何不了它向前的步伐。
这条路，上学的时候，下坡是它最大的优点，回家的时候，上坡是它最大的缺点。
高剑飞毫不费劲的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来到了连接国道的交叉路口，几个衣着光鲜的女孩子正在路边的小商店买着东西，一瞬间有种从原始社会穿越到文明时代的感觉。
其中一个女孩穿着一件蓝黄红白相间的花格子衣服，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长辫子，已经打到腰上，实在是难得一见，路人纷纷侧目，这等风景，高剑飞不由得也多看了几眼。
“我靠！”等高剑飞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半小时之前喷尾气在自己脸上的翻毛皮鞋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停在路的中间，高剑飞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长辫子女孩，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永久正以十几码的速度撞向了翻毛皮鞋的屁股。
高剑飞下意识的捏紧刹车，可惜大永久只有前刹，这样前轮已经在用劲停，后轮还要向前冲，瞬间便来了一个乌龙摆尾，高剑飞“啪”的一声便摔了下来。
那几个女孩听到响声，不约而同看向这边，正看到了摔在路边的高剑飞，吃吃的笑了起来，那长辫子女孩更是笑得弯下腰。
高剑飞从地上爬起来的第一眼，正正看到那长辫子女孩的真容，典型的鹅蛋脸，两只黑黑的眼睛也正看到高剑飞，见高剑飞也望了过来，下意识的转了回去，和几个同伴竟然也朝着学校方向走了。
高剑飞并不疼，但是至少有十来个围观的人，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指指点点，让高剑飞甚是难堪，耻辱大过疼痛。
也懒得把身上的灰拍掉，摸摸录音机还挂在腰间，便快速扶起自己的大永久。
大永久竟然浑不变形，只可惜龙头摔歪了，高剑飞不得不把前轮夹在自己的两腿之间，用力的矫正了几下，勉强算是能用，才骑了上去，飞快的驶向学校，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早上看的黄历：忌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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