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越来越明亮的光线，刺激着潘遥紧闭的双眼，把他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拉回来。他揉着发涩的眼皮，终于醒了过来。
被亮光照得难受，潘遥坐起身来眯眼一望，发现自己坐在山顶上，头顶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可是他看了一圈，却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坐在身边的……
沈凤霖转过脸，看着他一笑：“你醒啦？”
“其它人呢？”潘遥脑子还是糊的，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沈凤霖仿佛听到他的心声，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温和明亮，如晴空朗月，让人很难拒绝。
潘遥不知怎的，并不是很慌张。他眯着眼四处望了望：“这里……是你把我带进来的吧？这里不是现实吧？”
“我们刚才经历的，也不是现实啊！”沈凤霖一声轻叹：“可是，如果在幻境里死了，在现实中也会醒不过来的。所以你要保护那些和你一起进入幻境的人，这是你的责任。”
潘遥想起云昭、苏嘉、和大李小张，心里不由得慌了一下：“那你要告诉我什么？赶紧说，说完把我放回去，那边还有一堆巨蛇呢。”
“那些蛇都被干掉了，多亏了你们，和湖帆。”沈凤霖平静地说：“谢谢你们。只有罗刹都被消灭干净了，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是吗？都被消灭了？那就好……”潘遥吸吸鼻子，顺口问道：“那他们都还好吧？没人受伤吧！”
沈凤霖没有回答，话题一变：“关于铁像，你就没有什么其它的要问我？”
其它的？潘遥看着沈凤霖略带调侃的表情，皱起眉，什么其它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从幻境里出去，回到现实，把铁像往徐科怀里一塞，从此再也不见面。徐科要用铁像做什么都是他家的事，跟自己再无干系……
转念一想，难得碰到个了解铁像底细的人，不套点独家情报，都对不起自己这三番两次差点送命的高空作业啊！
他连忙问：“你不提我还忘了……这铁像，到底是什么来头？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沈凤霖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还记得要问这个……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家父正在广州做官，我也随去广州读书。家父喜欢收藏古董，有天正带我在澳门与洋人谈购买机器的事情，就听城里传说有条渔船在出海时，海女从海底捞出了一些宝贝，准备高价卖给洋人。家父就叫我去渔村看看，吩咐真是古董的话，一定不能落在洋人手里。”
“家父安排了个识途的向导带我去。那渔村很小，也就十来户人家，就在海边在。但是路不好走，走到村子里时天都黑了。我们摸黑进了村，忽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潘遥汗毛一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凤霖慢悠悠地继续说：“我们循着声音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感觉有些不对劲。天已经黑透了，村子里竟然一点灯光都没有。渔村的人家再穷，也可以烧鱼油蜡烛，不至于到这么晚还不点灯。可是一片黑黢黢里，只有传来哭声的这户人家，从窗口里透出红光。”
潘遥打了一个颤，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沈凤霖说的：“我一走进院子，就大吃一惊：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我连忙去检查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没有伤口，可是每个人也都没有呼吸了。
“我马上去敲门，也没人回应，只有屋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惨。我也顾不得许多，踹开门进去，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只铅盒打开了，里面的铁像在发出红光。一张小摇床里躺着一个大哭的婴儿，屋子里的三四个大人，也都倒了一地，我一个一个查看，全都没有呼吸了。”
沈凤霖顿了顿，才说：“我回头正要问向导，却发现不时什么时候，连向导都倒地身亡了。屋子里并没有奇怪的气味，尸体的样子也不像是瘟疫。我猜测可能是因为这座铁像有古怪……还从来没见过佛像会发光的，就连忙盖上铅盒。
“说也奇怪，铅盒一盖上，那婴儿就不哭了。我赶紧把她抱起来，把铅盒也包起来带走，免得祸害别人。我在屋里的桌上留下我在澳门的地址，就把她带出了村子……可是一直没有人找到我领回婴儿，她就这样成了我的养女，直到现在。
“我知道那座铁像有古怪，就把铅盒上了锁藏起来，不告诉人，也不打开。后来我回到徽州，心想不如把铁像藏到黄山深处，希望不会再有人看到它。”
沈凤霖停了下来，潘遥以为他讲完了：“所以，这就是你得到铁像的来历？它是渔民从澳门附近海里捞出来的，然后被你捡到的？”
沈凤霖点头：“我原以为，这铁像的古怪之处只有会发红光，红光会让人死。直到孟如两岁那年，有天她不知怎的，竟然自己找到铅盒，打开了盒盖……那一次，我记得铁像没有发红光——它发出的是白光，然后我就像做梦一样，梦到自己在唐朝过了圆观的一生，又在梦醒后回到现实，遇见了顾湖帆。”
潘遥一边听着他的故事，一边印证自己的经历：这次蛋仔在消失之前，的确是有一阵发过白光的。所以蛋仔有两种功能：红光让生物变成罗刹，白光让人进入虚拟空间？
既然它能发红光白光，说不定它还会发其它颜色的光，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颗小小的银蛋，还真是功能诡异、神通广大啊！
沈凤霖耐心地等他出完神，才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潘遥连忙甩甩头，集中精神问：“什么？”
沈凤霖沉吟片刻才开口：“我带回孟如和铁像后，觉得那么多尸体就堆在村子里，难免会吓到别人。就在第二天雇了一队人，带去那个村子，想把尸体都安葬好。没想到……
他说着就自己摇摇头，似乎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潘遥又怕听又想知道，口干舌燥、忐忑不安地问：“怎么了？”
沈凤霖嗯了一声，有些不忍地说：“没想到当天夜里就涨了潮。第二天还没走到村口，就发现整个村子都没了，头天到的地方，第二天都成了海。海面上也没看到有漂浮的尸体，连个木片都没有……那个小村，就这样被大海吞没了。”
潘遥吓出一身冷汗，连话都不敢接，生怕沈凤霖会说出更惊人的怪事来。
还好，沈凤霖也没接着说下去，而是又换了话题，望向潘遥一笑：“小潘哥，如果孟如将来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先跟你赔个罪，抱歉！”
潘遥连忙摇头，表示无所谓。沈凤霖又叹息了一声：“我倒是很想了解这座铁像的来历，怎奈到现在为止，只经历过一次幻境。而且经历之后，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他又看向潘遥：“找到它来历的重任，也许只能托付给你了。小潘哥，辛苦你了！”
潘遥嘿嘿干笑了两声：“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定尽力。”心里却在想对不住，你们家的古董麻烦你们家的人自己解决，我也要撂挑子了。
沈凤霖望着他，忽然一笑，仿佛看穿了潘遥的心理活动，吓得潘遥赶忙收回思绪，重复一遍：“我会尽力的。”
沈凤霖仍然微笑着，点头道：“那就先谢过了！你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也是辛苦了。”
听他这话仿佛是要告辞的意思，潘遥忙追问一句：“等一下！铁像到底在什么地方？你总要告诉我，我才可能出去吧！”
沈凤霖要笑不笑地望着他，那眼神潘遥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来，顾太太也这样瞥过他。不过，沈凤霖说话的态度总算温和：“你已经见过它了，小潘哥。你不是能感应到它发光吗？我相信你能自己找到它。”
他说着，站起身来，潘遥跟着站起来，有点着急：“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感应到啊！拜托你帮帮忙，外面那些人还等着我把他们带回去呢。”
沈凤霖在前面走，潘遥在后面跟，不知不觉跟着他又走进了悬钟寺。沈凤霖在金身佛像前停下，仰头望着面目庄严、沉默无语的佛像，不再搭理潘遥了。
潘遥安静不下来，在佛像前绕了一圈，就向后殿走去，想再看看那些悬在空中的大钟。
可是，才走近门他就发现：后殿的地板竟然完好如初！根本没有打开垂下去。且那六口大钟也都高高挂在横梁上，一股铁链在屋梁上散成六条，牢牢挂着青铜大钟，就像他们刚进殿时看到的那样。
潘遥张大了嘴根本合不拢，这什么情况？难道现在是个新的幻境？像在廊园的时候，又重新来过？
他顿时警戒起来，站在空荡荡的后殿入口，视线不由得被左右两边墙上排满的罗汉像吸引。
潘遥心里一动，仔细观察起那一排排罗汉小像：每边各有五百座，千佛殿。这些罗汉像的大小，恰恰和铁像相差不多，仔细看的话，比铁像要大一点点，难道说……
他立刻转头问沈凤霖：“铁像在这里面？是罗汉像其中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潘遥就闭上嘴，呆愣愣的望着佛像前，沈凤霖刚刚站立的地方。
现在空无一人。
“我靠！你们爷儿俩都挺会这招啊！敢情顾太太是你教出来的？”潘遥也不管了，径直冲向后殿，站在大殿中央两边环视，是哪一座呢？
千佛殿，千佛像。五百罗汉，形态各异，有坐有卧有立有倒，到底是哪一座？
潘遥望着整面罗汉墙，下意识地在心里数着数。
忽然，屋梁上的铁链开始簌簌松动，像闪电般飞快地垂下大钟。
潘遥心下叫声不好，立刻提起脚尖，飞快地往罗汉墙上一扑——
一声巨响，一口大钟掉了下来，砰地砸到地面，然后又一口掉了下来，一口接一口……
就像历史在重演，不过片刻工夫，六口大钟再度垂到地板上。不过这一次，木质地板似乎承受不起大钟的重量，被砸出一道又一道裂痕，痕迹还在不断伸展，整个地板都在不断吱呀作响……
潘遥爬上罗汉墙，随手抓到一座罗汉像，就用力想把它从底座上掰下来。
后殿的地板已经崩裂了几处，碎裂的木条接连掉下无底深渊。往下看，已经能看到地板底下的云雾流动了。
沈凤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后殿的门口，望着潘遥：“你确定是那一座？”
地板被大钟压得吱吱嘎嘎地，终于从中间一沉，像门扇一样向下打开，两边垂落下去。六口铜钟再次一沉，摇晃在万丈高空中。
“你说这一座？”潘遥扬扬手里的罗汉像，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罗汉台往回走。与上次不同，这次似乎连屋梁都挺不住了，只听吱呀一声，吊着大钟的屋梁都向下一歪，带着一口钟往下一沉。
潘遥连忙伏低身体、加快速度，手脚并用地从罗汉台上爬回后殿门口。在他头顶上，一口又一口钟接连不断地压断了屋梁，掉落的屋梁又带下了房顶，霎时间只见木梁瓦片轰轰直往下掉，腾起一阵烟尘，整座大殿仿佛在遭遇地震一般。
潘遥嘴里咬着罗汉像，一手护着头，扒着墙角柱子爬回前殿，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刚要说话，忽然头顶上方掉下几块青瓦，啪地在山石地面上摔碎了。
潘遥仰头一看，见前殿的屋顶竟然也开始木崩瓦解，连忙拉了沈凤霖就往外跑，还不忘用罗汉像遮住头。
等两人跑出寺外，整座大殿竟已坍了一半，灰尘如云雾般腾起，笼罩了残存的前殿正门和里面的佛像。
沈凤霖望着潘遥带出来的罗汉像，又问一遍：“你确认是这一座？”
“这个？”潘遥看了看手里的小塑像，把它向沈凤霖一递：“这是我从中间开始数，数到第22个就是它。我今年22岁，你看我跟它长得像不像？”
沈凤霖扬起眉梢，提醒他：“剩下的罗汉像已经掉下山崖喽！”
潘遥敷衍地点点头：“无所谓啦～反正你也不会把铁像藏在寺里。”
“哦？我为什么不会？”沈凤霖的笑容瞬间消失，似乎是真觉得奇怪，潘遥为什么这么笃定。
潘遥回头望望倒了大半的悬钟寺：“因为外面都在传，你在深山里藏了国宝。这么显眼一座悬钟寺，自然进山的人都想摸进来。表面上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其实是最危险的，所以你不会把铁像放在寺里。”
沈凤霖看着他，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他点点头：“也许是这样。那么，真的铁像在哪呢？”
“在你身上，或者藏在一个好找的地方。”潘遥用手挥了挥飞扬的灰尘：“因为你今天就要下山了，所以铁像当然是带在身边。”
沈凤霖微笑起来，似乎对潘遥的表现很满意。他转身往回走，走到一棵匍匐的古松前，搬开树根下的一块石头，从被石头挡住的小石坑里，拿出那个潘遥再熟悉不过的铅盒。
潘遥看着他的动作，嗤鼻笑了一下，他早该猜到的。圆观在松树下藏佛珠，沈凤霖就在松树下藏铁像，人的老习惯很难改的。
沈凤霖带着铅盒走回潘遥身旁，对他说：“潘先生，你知道有个古老的传说，说海中有三座神山：蓬莱、方丈、瀛洲，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潘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铅盒，几乎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随口就应：“嗯嗯，听说过。”
沈凤霖望着眼前的缥缈云海，轻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发现这个铁像的村子，据向导说，叫方丈村。”
潘遥的视线终于从铅盒转移到沈凤霖的脸上：“是吗？”
“我原本以为，它叫方丈村是因为面积小……我也不知道，大约我不是找得到答案的那个人。”沈凤霖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又殷殷似有所托：“小潘哥，铁像交给你了，也希望你能找到让它停止害人的方法。拜托！”
他一边说，一边把铅盒递给潘遥。潘遥连忙双手接过，不好意思在这时候跟他解释，自己已经决定甩手不干了。
不过沈凤霖也没给他这个机会，潘遥刚捧起铅盒，沈凤霖就随手打开盒盖，一团红光登时直冲出来，把潘遥照得头晕眼花，意识也迅速消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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