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网电脑里显示着下午17:48分,打开手机已经是17:58分。微信嗡嗡地在桌面上颤动,持续了十几下。苏宛宛手指一搭,滑开了手机,工作群里齐整整地“收到”,已经将主要内容顶出了屏幕。她没有滑动屏幕,只是机械式输“sd”—收到,便关了手机。她在想,为什么内网时间总比北京时间晚10分钟,听着旁边的领导也还没下楼,这意味着,她还要这么焦虑地多坐十几分钟。
隔壁办公室传来声音,像是在吵架,一声高过一声。兴许是听错了吧,旁边是局长办公室,怎么会有吵架,估计是一群人在办公室谈论什么事情。苏宛宛根本无心思去探听说什么,她在乎的是已经18:03分了,下班!拿起桌上的钥匙锁了门,就去了食堂。
远远的香味飘来,不用看就知道食堂师傅下午做的什么饭。葱油饼,领导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尤其喜欢吃饼。食堂师傅手艺好,今天葱油饼,明天芝麻饼,后天软饼子夹馍,总是换着花样款式做,吃得领导很开心。
隔着食堂窗户口,苏宛宛看着老李顺着单位楼梯道下了楼。面容黢黑,脖子粗红,八字眉变成了“倒八”,步子迈得很重,走得也急,迎着出去能撞飞对面的人。想着他肯定是奔向食堂来的,苏宛宛便低头喝了口汤,再抬眼时,身影竟消失在一栋家属楼后。
一个早上,苏宛宛都在填报昨下午下班前突发的任务。突然听到旁边办公室又传来了吵闹声,有女子的哭啼声,过一会儿,便听到高跟鞋蹬蹬下楼的声音。一整天,旁边都没有消停过,单位的人好像是串通好了一样,一个一个地去找了局长。
单位这一段时间在搞职务职级晋升,党委会议也连开了三茬了。所有人都巴巴地望着那唯一的名额,要说其他人也不必要再观望了。前几年职工大会上,陈局长拍着胸口保证的,只要前边两个四高退休后,立马就让老李补位上去,他作为一个局长,总还能做主。正因为优先提拔的条件,老李才包联下村,一干就是五年。
下午内网发了红头文件,一个是即将退居二线的洪局长,一个是陈局长的表亲兄弟。从头到尾都没有老李的名字。老李知道消息从村上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了,进门气都没喘,就冲主管副局长办公室去了,当然是副局长没真正压下老李的怒气。所以,才有后来苏宛宛听到隔壁局长办公室的吵闹声。
对于老李的到来,陈局长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一见面就握住老李的手,带着十万分抱歉道:“老哥,老哥,我对不住你啊!这次选拔要求是实质领导岗位!晋升要求下来的时候,我就打电话骂上面的人了,我比你还气愤!只是想到你的情况,这几天我难受得饭都吃不下。”
听到陈局长的软言细语和连连道歉,老李的气是一点都没消,走的时候都是摔了门出去。 送走老李以后,陈局长依旧来了食堂,吃着师傅提前给留好的饼子,一口一口嚼着还夸赞食堂师傅手艺绝。
单位即将要进来一批新人,每个科室都'虎视眈眈,都想要一两个新人。张思成也想要,诺大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对应上级6个科室,有时候手机放在桌面上,群里的消息能蹦哒一天,座机,手机一个耳朵挂一个,面前还要坐一个咨询政策的群众。
昨天熬红了双眼的张思成从苏宛宛办公室经过时,正好被苏宛宛看到。听见他在旁边叹气道:“领导,实在是干不过来了,我也不是个牲口。”
陈局长安抚他:“小张啊,一定给你人,我打了包票。局里哪里都不给人,都要给你配足人。”说实话,一年到头他进张思成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尽管每次上楼都要经过门口。
晚上10点,苏宛宛收到上级工作通知,又忙不迭得赶回单位,就为了从内网上修改一个数。可刚进门就怔住了,一辆救护车停在院子里呜呜地鸣笛。几个身穿白褂子的医护人员,还有嘈嘈杂杂的单位同事把楼下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见他们指手画脚,跑进跑出,张思成正躺在担架上,苏宛宛来不及上楼,就跟着人群去了医院。
诊断结果是长期过度劳累引发心肌炎。他休克的时候,只有单位清洁工看见,叫了救护车,给同事们打了电话。算是捡了一条命,父母妻子个个站在床前哭,谁曾想工作能把人累成这样。
新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前厅,分设机构,像是站岗一样,坐都没地方坐,张思成依然没分到一个。
苏宛宛想着想着,座机响了,接到电话,是陈局长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苏宛宛很少进局长办公室,她只是一个普通干事,完全没有资格进去找局长说事。而且她有点怕局长,怕在哪里,她自己也说不清。外人看来,陈局长风趣幽默,面容和善,毫无官架子,应该说很好亲近。苏宛宛不这样想,她对所有的领导都离得远,回话时声音轻细,答话时也是毕恭毕敬,有时候要不是看见她实实在在人的站在那,真以为是对着空气说话哩。
陈局长见苏宛宛进来,笑容满面 ,连忙招呼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开口是:“宛宛,进来也有几年了吧,我看你工作一直认真细致,不出差错,我一直看在眼里呢!”
他大概忘了,苏宛宛跟他是差不多前后脚一起来的单位。苏宛宛是新人来报道,他是刚来上任。
苏宛宛连忙站起来哈腰:“谢谢领导,应该的,应该的”。她是真的不会说话,况且还是第一次听陈局长夸她,她一边局促地扯着衣角,一边掩饰脸上的尴尬,就再也憋不出来一句话了。
"张思成这次病得很严重,估计再难胜任工作了,我也是左思右想,想让你暂时把他的工作做下去,想听听你的想法啊?"陈局长继续道:“年轻人嘛,发展空间很大,我们党委很重视,把你也放在心里,到时候岗位提拔和考核优秀等次,我心里有数”。
苏宛宛看着陈局长两片嘴唇一上一下,一开一合,根本没给她拒绝的余地,心如死灰般地再也说不出话了,她真恨自己流不出来眼泪,不然她肯定哭一场,可是现在站在陈局长面前,她磕磕巴巴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当然更让苏宛宛头疼的是,她一个做政务的人,突然去兼职业务,简直就是杀猪的去给人开刀做手术。她实在想不通领导这番决策是为何?难道真的是为了让她接张思成的位置?
一个月后,单位人事变动,吴友哲提拔成科长接替了张思成的工作,老李从村上回来后被安排到了分局,张思成因病被调去档案室管理档案了,苏宛宛依然回到以前的工作岗位,再也不用兼任了。
优秀考核会议上,苏宛宛在吴友哲和江梅的名字下划上勾。因为优秀公务员考核候选名单上只有他们两个的名字。
苏宛宛真羡慕江梅和吴友哲!
江梅上班四年生了两胎,还是年年优秀公务员,也是全市最美模范标兵。苏宛宛真心羡慕,可她却成不了江梅,江梅人不仅长得高挑,家里还有钱,哪次接待领导都喊她作陪。喝酒,跳舞,唱歌样样精通。还有,江梅夫妻私下请陈局长吃了多少顿饭实在数不清了。每年春节,提的烟酒茶更是不在话下了。还有江梅眼泪下来得快,有困难只要站在陈局长面前,眼泪就能留下来了。苏宛宛想了想,她没有请陈局长吃过饭,也没有眼泪!因为她猜到了,那天听到的哭闹声的女人就是江梅。
她也羡慕刚进来的吴有哲,陈局长天天夸他:“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培训一回来,直接就提拔成科长了,还分了两个新人,想想他工作也才3年而已。
苏宛宛永远忘不了吴友哲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前前后后跟了8辆车,把院子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陈局长亲自在门口迎接他爸爸,也是省纪委书记,后边还跟了一屁股的市局领导。
早上苏宛宛去食堂的路上,正好机关大楼的墙砖又掉下来一块,刚好砸到陈局长的新车。陈局长痛心疾首骂了句脏话,便把车开去了4s店。上次掉下来砸到的是省上一个领导的头。当时省上领导巡查从正门进楼,一块墙砖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头上,立马见血了。当即派了车送去医院,缝了5针。
现在墙面已经被雨水泡烂了,掉砖头已经常见,远远望去,整个大楼墙体像是一张满脸麻子的女人,又像是食堂早餐里纯白面饼上粘的芝麻。省上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做实地考察,陈局长好吃好喝招待了一批又一批,临走时每个车后备箱都是塞满了东西。
来得的领导们个个表现得都十分着急焦心:“你们这个事情确实严重得很,我回去一定向领导汇报,尽快给你们资金支持,不然这样下去,总会出什么事啊!”
陈局长是真着急,苏宛宛总能三天两头听见陈局长的电话声。一天不解决大楼维修的问题,他一天都走不出这个单位。何况,他已经听到省局正在准备人事调动的风声,他也想趁这次回省局赶紧坐个位置。可是省局永远只想维稳。
苏宛宛正要去找陈局长签发文件的时候,看见陈局长正在打电话,脸色通红,连着眼圈都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转。关门后听见他大声骂道:“你们就不是个东西,过河拆桥,说话是放屁么?大楼维修都是你们一手包办的,偷工减料,搞得豆腐渣工程,现在让我死死耗在这里,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来顶锅………”
苏宛宛回到电脑前坐下,他觉得陈局长这会儿特别像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比如老李、张思成、还有她自己!
食堂师傅又做了芝麻饼,因为她闻到了芝麻的香气,好像真有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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