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看不懂的自己
程云标的效率非常高,第二天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城市平静得跟以往没有任何差别,也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有孩子掉下楼的事故。网上也只有一些小道的消息,配着几张模糊的工地照片,没凭没证很快淹没的网络的潮流里,三天后就连工地上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
一个星期后,张杭大主动给徐春红送来了50万,另外他还答应金成可以晚付两期的工程款,伊科才点头认可。送来的钱,伊科让徐春红给派出所的吴所长送去了8万,程云标那送了20万,两个人当着她的面一点都没有推辞就把钱收进了口袋。回公司的路上,意外接到陈墨的电话。原来两个孩子医药费断了,徐春红只好调转车头朝张杭大工地的办公室驶去。
徐春红来过张杭大的公司多次,大部分员工都知道她是房产公司的总经理,自然没有人敢拦她。走到张杭大办公室门口,里面隐隐传来“三天前不刚交了一万块钱,怎么又不够了?我不早跟你们说了孩子不可以在工地里跑的?我这段时间手头紧,你们自己先垫一点,我过两天有钱了马上给你们……”“我们能掏出来的都掏出来了,你也知道我们工资都没发,每个月只是拿点生活费。实在没办法了,再不交钱,医院可就要断药了。张老板你行行好,看在我跟着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徐春红推开门,张杭大正面红耳赤,唾沫飞溅,角落里站着一个孩子的父母亲。
“你医药费都没去交?”徐春红把孩子的父母赶出办公室后才开口。
“没有,这不忘记了吗?医院也没通知我要交钱,是孩子的父母自己在那瞎担心。”张杭大挥了挥手并不打算承认。
“我刚刚接到医院打来电话了。”徐春红的脸沉了下来。
“有这事啊?小张你问问医院钱是不是不够了?从财务拿两万块钱去趟医院。”张杭大脸上的表情在僵硬了一秒后把头探出办公室大声喊了句。
“医院那边顾好,不要再出什么事情。”徐春红又叮嘱了句。张杭大是她的承包商,她自然不会为一些没有必要的小事撕破脸。
“放心,放心,肯定弄好,坐下喝口茶。”张杭大对着徐春红点头哈腰。
“工地的管理叫你改一改,我们觉得这几个方面都有必要加强一下……”徐春红转述任有成给她的建议。她觉得任有成人还是不错的,在她开口后,任有成特意让他公司的监理和管理人员到徐春红的工地上转了转,给她提了不少建议和改进方法。
喝完茶走到楼下,在不经意间又看到站在一边角落里那对灰头土脸的父母,女人的眼睛红红的,还夹着轻声的哭泣。汗水夹着灰土,在他们的脸上流淌着,留下一道道如蚯蚓爬出的印痕。徐春红的心一紧,她转身回了办公室。“小张,你什么时候去交医药费?我刚好要去那边有事,路过带你一程吧?”徐春红在门口一喊,张杭大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一脸的尴尬,对着小张点点头。没两分钟,小张从财务室跑出来上了徐春红的车。
交好医药费,徐春红不由自主地朝陈墨的办公室走去。站在门外透过那条小小的玻璃往里望去,张捷和陈墨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对着电脑弄着什么东西。陈墨握着张捷的手,。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徐春红的目光落到手腕上的那块镶钻的手表上,已经到六点下班时间了。手表是伊科从加拿大买回来给她的礼物,很贵可是没有温度。
徐春红没有想到陈墨突然主动打电话来约她见面。她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照了照。黑色的职业套装庄重正式却略显老气。想起那天押着张杭大公司的小张去交医药费的情景,到医院门口刚好碰上陈墨和张捷手挽手走出来。陈墨说了句他偏向于喜欢白色的,徐春红注意到那一刻,他看向张捷的眼神是那么温柔。现在细想起来,张捷的衣服基本上都要以白色为主,而王琳则喜欢小女孩的粉色。她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学学张捷的白色或者是王琳的粉色,像花一样娇艳的青春,她在自己的身上似乎从来没有找到过。
镜子里看到脸上的妆容一天下来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徐春红从包里拿出化妆包补了补,又涂了层粉红色的唇彩。兴匆匆地赶到医院门口的小餐厅里,没想到陈墨直接穿了件白大卦出来,拿出了信封扔给徐春红:“一个叫张杭大的人拿给我的,你退回去吧,我不会收这种埋没良心的钱。”
“张杭大拿给你的?”徐春红一惊,张杭大把什么环节都打点好,却独独对着孩子的父母板着一张阎罗王的脸色,甚至恶劣到故意断他们的医药费。
“小的那个孩子可能不行了,他希望我们出的报告能从他的角度出发,你们这么做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陈墨对徐春红失望之极。他本身就不太喜欢这个对他来说只是张捷同学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现在只顾自己的利益,简直恶劣到连最基本的良知都没有。
“不是说孩子已经醒过来了吗?”自从第一次看过小孩后,伊科就不让徐春红再去看孩子。医院的事都让张杭大独自解决,她也只是听说小的那个孩子在三天后醒了过来。
“小孩小时候生过病,有隐性的心脏病,前期用的药对心脏负担太大。家长也糊涂,问病史,什么都不知道,等用了药后才发现心脏有问题。现在很多药对他不起作用,反复感染。你把钱收回去吧,真要不行,估计也是心脏先衰竭。可她这次跌下来绝对是重要的诱因。”陈墨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陈墨。张杭大就是那个包工头,我会去跟他说的。”徐春红把桌子上那刺眼的信封装进了包里。对面的陈墨还穿着上班的那件白大卦,夕阳透过玻璃照到他身上,好像给他整个人染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圈,她觉得钱真的玷污了陈墨白衣天使的形象。
第二天徐春红去工地把钱退回去,张杭大接过钱的同时还拉住了她“不是,我这也不是没底嘛,你和陈医生认识?”张杭大心里很清楚,如果死亡的原因写上高空跌落抢救无效,那么他要赔的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更重要的是工地会爆光,他承包队的资质会受影。但如果写上心脏病发引起的心衰竭,那么他的责任就会轻很多。
“他是我朋友,他说那个小的可能快不行了。张杭大,你要把小孩的家属那里弄好。”徐春红想起陈墨坐在那里一支一支吸烟,徐春红事先点的东西端上来,他连筷子都没动一下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痛。
“好的,好的,没问题,徐总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张杭大忙不迭地点着头。
“陈医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徐总的朋友,你大人有大量,别介意。”徐春红前脚刚离开,张杭大后脚就朝医院去。直接找到陈墨的办公室,边说边把一张卡往他手里塞。
“你这是行贿,知道吗?事实是怎么样的,报告就会怎么样。”陈墨皱着眉把卡推回去
“你放心,徐总交待的我一定会办好。”张杭大坚持要把卡塞出去,陈墨不肯收,一番拉扯以后,陈墨甩开张杭大的手去查房,张杭大犹豫之后还是把卡留在了陈墨的办公桌上。
三天后,小的孩子永远闭上了眼,孩子的父母找哭天喊地没有人理睬后,也只能自认倒霉,胳膊是无论如何都拧不过大腿。张杭大和孩子的父母一起在派出所进行了调解,徐春红以开发商的名义也去参加了。9岁那个孩子基本上已经没事了,所以张杭大除了负担了医药费外,另外补偿了五千多块钱的营养费。小的孩子没有了,张杭大除了负担医药费外,因为孩子也有过错,只是象征性补偿了孩子父母六万块钱。走出派出所,徐春红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命这么不值钱。
从派出所出来,张捷竟然打电话来约徐春红一起吃饭,同来的破例还有陈墨。饭桌上,陈墨黑着脸把卡扔给徐春红:“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又做这种事?”
“怎么了?”徐春红对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孔心里一凉。陈墨有双人如其名的黑眸,还有温柔得让人融化的笑容,可惜一点点都不会分给她,哪怕只是朋友之间的一个淡淡的微笑也没有。
“那个人又来了,不过应该是几天前来的,我去了趟外地,今天回办公室才发现的,我查过了,里面是十万。孩子没了,你知道了吧?”陈墨沉下了脸,自己已经说得这么明白天,徐春红竟然又这么做。
“知道,我刚从派出所回来,下午和家属谈好了。”徐春红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收这种埋没良心的钱。事情你们放心,我不会讲出去。就是我讲出去,你不也一样压得下来。家属也没有来找过我,孩子确实是心脏先衰竭而死亡的,死亡报告也不是我出的。”陈墨突然明白过来,院长为什么突然把自己一起去参加那个研讨会。孩子可能不行了,陈墨清楚,院长自然也清楚。他只是先料到了自己不会出那种报告,所以研讨会时把他一起带上了。期间孩子走了,另外的医生按正常流程出一个死亡报告,报告上只写了孩子死于心脏衰竭,把引发的外因省略了,外行人自然看不出问题。徐春红的每一步都走得天衣无缝,简直无懈可击。
“我……”徐春红愣住了。她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这件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种话,她说不出口。
“十万,天啊!红红,你可真是大方。”张捷略带兴奋地拿起了桌上的银行卡。十万的红包,陈墨一年不吃不喝也就这么点收入。
“真不是我叫他这么做的,如果我要行贿你,我也没有必要通过他来转给你。至于他为什么再给你钱,他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不过我真的跟他讲的很清楚,我说你是我朋友,你是不会收钱的,叫他把钱赔给家属。”徐春红竭力想在陈墨面前替自己辩解两句,她从心底很在乎陈墨对自己的看法。
“不用朝我解释,麻烦你把卡退回去,让他以后不要再我在面前。”陈墨甚至想加一句包括你,但顾及张捷的面子没说出口。
“十万哎,你两年省吃俭用也就这么点,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拿了也不要紧吧。”张捷插进话来。
“这是出卖良心的钱,怎么能拿呢?”陈墨已经转过准备去洗手间的身体又马上转了回来,对着张捷的脸也沉了下来。
“全天下就你这么死板。”张捷的轻声抗议。
“死板也好过没心没肺。”陈墨话对着张捷说,目光却轻轻指向了徐春红。
徐春红的心没有由来一颤,原来陈墨对她的定义竟然是没心没肺。“我没心没肺,你有吗?你到我家来吃饭,我都要叫我妈加菜,挑你喜欢的烧,还要特意叮嘱她不要放辣椒,这些你看得到吗?”当然这些话徐春红是不敢说出口的。
“红红,那十万块钱要是拿了,会怎么样?”趁着陈墨去洗手间的时候,张捷压低了声音。一个红包就十万,她不想还回去。
“这个我不知道哎,不过如果让陈墨医院知道的话,不太好吧?”徐春红自己也不敢收任何回扣。承包商,材料供应商等种种暗示的回扣,她从来都是拒绝的,甚至几个合作者间偶尔的购物卡,她都会跟伊科说一声。除了任有成那次是伊科授意的,第二次的那张卡,徐春红也在后面坦白跟伊科交待了。不过伊科在钱上对她还是挺大方的,只要开口不是特别大,伊科一般会答应。当然徐春红不敢明目张胆地开大口,比如说一套房子之类的要求,而且徐春红想的是以后能够嫁给他,所以处处替伊科着想,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就他那点资工,不收点外块,什么时候买得起房子?而且你不是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吗?”张捷心有不甘,陈墨不收红包,以前有人送还告诉她,现在更是说都不会跟她说了。
“那到是的,你打电话给我时,我刚从派出所出来,张杭大和小孩的父母都已经签掉字了。”徐春红点点头。
“你过两天再把卡还给张杭大行吗?”张捷思索着她是不是可以说服陈墨。
“可以啊,我跟他工经常碰面的。你要跟陈墨说好啊,别为一点点钱毁了他的前程,其实我觉得陈墨的做法是对的。”徐春红知道陈墨讨厌自己,但她从心底还是比较佩服他的为人。
“你那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张捷一口顶了回去。徐春红沉默了没有接话,她早就已经失去了指责别人的权力。
徐春红回到白马公寓没有多久,伊科难得过来了。事后躺在床上,伊科开口问道:“你今天和张杭大一起去派出所了?”
“嗯,连医药费都不到30万,但他送出的却不少,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可如果让媒体知道我们这个楼盘死了人,我怕没人敢买我们的房子。”徐春红点点头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没错,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处理,幸亏我们给他摆平了。不然媒体爆出来的话,房子不好卖不说。死个人,他在业内的行业资格评审都要下降,花个一两百万算很便宜他了。”伊科拿起床头柜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上后吸了口。
“孩子没有了,钱却不是赔给真正的受害者。”想到陈墨那张脸,终归是死了个孩子,徐春红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孩子是自己跑上去的,我们受牵连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下次跟张杭大多提提,不许再出这种事。”许久没来,留在这里的香烟都有点发潮变味了,伊科随手掐灭到一边的烟灰缸里,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我们难道真是受害者吗?”徐春红不禁重复了一句。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场事故里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威胁过张杭大不许断医药费,觉得自己一直是那个救赎者,可陈墨却说她是个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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