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故乡
汉十二年十月,刘邦再次回到沛县。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或者说,起点。只不过,而今的他,却是以天下主宰的身份回到了这里。
刚刚来到沛县的刘邦,看着为他而兴建的行宫,看着这周围的一切,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一丝陌生感。
这里,还是儿时的故乡吗?为何会,如此的陌生?是朕变了,还是沛变了?或者说,我们都在变?
人呢?都哪里去了?为何没有一个人,认识朕?
不对,他们都认识朕,因为朕是天子。
不对,他们并不认识朕。
“来人,将朕的所有故旧、沛的所有父老子弟尽皆请来!”
很快,一众人来到了沛宫。这里面有很多熟识的面孔,只不过,与刘邦一样,也都苍老的不成样子了。还有一些新面孔,看来是这些人的后代。不过看上去,似乎没有自己小时候、年轻时的魄力。是啊,又有谁能够知晓他当年是什么样子呢?
这一刻,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刘邦开心的笑了,他要的、他一直所寻找的、一直怕忘记的正是这种感觉啊!
绝对不会有错!
我怕,当我真的有一天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拥有了这天下间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利。可那个时候,回首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我的朋友。我怕,我真的怕,我也会孤独,那样的生活,真的有趣吗?或者说,真的是想要的吗?
怕,怕什么来什么。而今,朕一统宇内,可是,就连朕自己都发现,自己已经变了。
朕很害怕,怕朕变得自己都不在认识自己。
三代以来,千载春秋,有什么没有变化?又有什么一直在变化?
人心、心啊,人的心一直没有变化,人的心却又是一直在变化。
不管了,朕难得想起了当年,来,开怀畅饮(纵酒)!
看着沛中的一百二十个少年,跳楚舞、歌楚风,酒酣的刘邦也是瞬间豪情万丈,击筑而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时间,沛儿皆和习之,声震九霄。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不知不觉,与沛儿共舞的刘邦竟然发现,自己的脸颊却是有着一股滚烫的清流涌下(泣数行下)。
这是、自己的泪?
想不到,越是年纪大,就越容易慷慨伤怀,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往事如烟兮几多烦忧?
譬如流水兮岁月如秋。
豪情万丈兮何解我愁,
共舞大风兮猛士何求!
“哈哈哈,游子悲故乡,朕今感怀涕下,父老见笑了。朕虽都关中,可万岁后,朕之魂魄仍乐思沛!更何况朕初以沛公之身伐暴秦、诛无道,遂有天下,就以沛为朕之汤沐邑!免除沛父老的一切赋税、徭役,世世代代不要在考虑赋税徭役!”
来,继续满饮此樽!
这十余天里,在刘邦看来,是他称帝以后最为快乐的时光。他见到了多年未曾见到的故人,听老人们讲起了当年的一些往事,一起回忆、一起欢笑。
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人之一生,到老了,还能如此的怀念,又有何求啊!
“父老们,朕该走了。”
“陛下,您难得回来,在多留几日吧!(沛父兄固请留高祖)”
“朕也舍不得你们,只不过,朕的随从太多,父老们供养不起啊。”
说到了这里,刘邦也是不舍得向着长安进发了。也许那一刻,他的眼里,依旧含着泪水。
尽管,他为天子。
可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土地,是永远无法割舍的乡情。这里,承载着他太多的回忆。
刘邦也许已经感觉出来了。这一走,自己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在回来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沛的父老又怎么舍得他走?当他为百姓着想,不想因供应自己随从而过多的消耗百姓的时候。在沛地的父老们看来,这有何难?
很快,当刘邦的车驾刚刚走到沛西的时候,他便是发现了整个沛的父老子弟竟然全部来到了这里(沛中空县)!争着献上自家的食物,他们希望,刘邦,能够在这里在多留几天。
那一刻,饶是以刘邦的心性,也不禁感怀伤感。最终,他答应了沛父老的请求,又在这里停留了三天,与诸父老开怀畅饮。并且,答应了父老的请求,将丰邑提升到与沛相同的待遇。
这一次,他真的要走了。
也许他也曾多次不舍得回头看向了丰沛,这个故乡,这个见证他一路成长的家,而眼泪自然也是无法止住。
这一年,他已经六十二岁了。
他知道,这一定是自己最后一次回丰沛了,多看几眼,又有何妨呢?
汉十二年十一月,刘邦回到了长安。这时的天下,已经安定了。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与子房的谈话。那一次,他真的动了改立太子的念头。但是,他终究没有改变。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皇后有着稳定汉家天下的能力。
另外,他也是听说了,自己的帝师最近正在到处追随赤松子,说是要修道。看来,这已经是看破红尘了。想到了这里,他不禁笑了笑,子房,还是那个子房啊。
另外,听着有关于燕王卢绾“造反”的消息,起初他虽然很气愤,但是转念想想,卢绾,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只不过,现如今,卢绾已经逃出燕国,而他也已经老了。不想再去管了,卢绾终不会危急汉家天下的,由他去吧就。燕国,就让刘建为王镇守了。
萧相国最近在忙什么?曹参在齐国辅佐刘肥那个小子还好吧?周勃呢?是“玩音乐”去了还是在练兵?夏侯婴呢?岁数也不小了,就别总玩漂移了。陈平呢?这个小子,爱耍滑头啊。
樊哙,你这个莽夫。想到了樊哙,刘邦再次笑了出来。他仔细的数了数,樊哙这一辈子一共救了自己三次。一次是咸阳、一次是鸿门,而第三次,则是不久前。
你个莽夫,朕岂会不知前秦赵高用事以至于宗庙尽毁、社稷破裂?不过还是你小子胆儿大,周勃、灌婴都不敢来见我,就你敢,还总是顶撞我。你啊,不过,朕也正是欣赏你这种秉性,这才是朕的舞阳侯,才是朕的连襟,才是我大汉的忠臣啊!
汉帝诏令:
秦始皇帝嬴政、楚隐王陈涉、魏安釐王、齐闵王、赵悼襄王无后,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另,魏公子信陵君无忌予五家。
汉十二年四月,刘邦病重。
英布,你个臭小子,想当年项羽射了朕一箭,差一点要了朕的命!而今,你竟然又给我来一箭!老子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所有的伤病这一次,也都复发了。看来,这一次,朕也要去见你们了。
就在此时,吕雉又找来了一位神医,希望能够医治好刘邦。
“朕之疾可治乎?”
“回陛下,病可治。”
看着太医那闪烁的眼神,听着他的语气,加之自己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刘邦怎么会不明白什么?
“放屁!朕以布衣起沛县,提三尺剑诛无道、定四方、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来此,又有什么用!”
“娥姁,赏他五十金,让他走吧,朕不必在医治了。”
看到这一幕的吕雉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丈夫所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更改。
送走了良医后,吕雉再次回到了刘邦的面前。他知道,自己的丈夫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
而看着吕雉,刘邦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皇后在想些什么呢?只不过,他相信,他刘邦的女人,绝对撑得起未来的大汉!而他更相信,也只能是撑起大汉,除此之外,莫有其他。
也许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但最终,吕雉还是开口了。
“陛下百年之后,萧相国若也故去,谁可以接替他呢?”
刘邦笑了,因为这一切,他早有安排。
“曹参。”
“曹参之后呢?”
“王陵。只不过王陵此人太过耿直,认死理,陈平可以辅助他。但是陈平这小子智虽有余,却难以独当大任。周勃沉稳厚道,不善花言巧语,但能安我刘氏天下者,必周勃也。可令为太尉。”
听到刘邦这么说,吕雉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不甘心的再问道:
“他们若都故去,又该如何呢?”
听到吕雉这么说,刘邦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这之后,也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了。你先下去吧,朕一个人静一静。”
躺在病榻上的刘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逐渐的模糊了。他苦笑了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之一世,总是要归去的。而今天下已定,他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不知不觉,他的思绪再次飘回到了沛县丰邑中阳里,他仿佛听到了父亲在呵斥他的声音。呵斥他整日不务正业。但是他知道,父亲最是疼爱他,那只不过是吓唬他而已。
他又听到了卢绾、樊哙招呼他出去喝酒吃肉,当他刚要跟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却是又见到了萧何,他仿佛是在那里主管宴席接待。紧接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刘亭长,我的这个女儿希望不要嫌弃。
想到了这里,刘邦的嘴角出现了一抹微笑。
紧接着,他仿佛是飘到了空中,俯瞰着华夏大地。那里是芒砀山的方向,那里是高阳。向南看去,那是汉中的地界。当初他还在南郑待过好长一段时间呢。
突然间,他感受到了一阵异常强烈的杀气,回过头来。不是别人,正是项羽。只不过,怎么看去,这一刻的项羽,都不像是自己的敌人。
项羽,我终究是要找你了。
你看那鸿门、荥阳、垓下,都在眼前啊。
但是,项羽也仅仅是笑而不语而已。
不久后,刘邦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一片血雾弥漫的世界,这里很是恐怖阴森,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信!彭越!英布!
原来你们在这里,你们不去,朕心不安啊。现在,朕也要去找你们了。
飘着飘着,刘邦却发现,自己依旧是躺在这病榻上。他觉得,自己的双眼,似乎很是愿意合上。只不过,他也的确是有些困了。他也知道,这一睡,便是万古。但是,却可以让他轻松万古。
是啊,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朕这一生,起自布衣、卒定天下,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千载春秋,是非功过,也不是我所能掌控的。那么,就任由后人评说吧。我知道,既然掌控了这天下,这些,则是必须要承受的。
朕,累了。但,朕,安心了。
大丈夫当如是!秦始皇帝,朕与你比,如何?
大汉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汉帝刘邦崩于长乐宫,时年六十二岁。
五月十七日,葬长陵,上尊号高皇帝。是为汉高祖。
五月二十日,太子刘盈袭号为皇帝。
大汉,由此进入了新的一页。
而中华,也必将由此进入崭新的一页!
泱泱之华夏 铁血之大汉!【本书目录】《这才是刘邦》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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