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北辙

作者: J先生想说 | 来源:发表于2020-09-22 16:02 被阅读0次

    有人说,南辕北辙,蠢不可言,而我始终自负的坚信,你我终将会相遇,殊途而同归。


    0)

    斜阳镇往东三十里,是一大片的荒地,尘土飞扬,寸草不生。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茶馆镇守在路边,为旅途中的人提示方向,看到这座小茶馆,就意味着距离斜阳还剩不到半日的脚程。路过的、车马劳顿的人往往都会来歇歇脚,小二提供点茶酒餐食,倒也是个能维持生计的小本儿买卖。

    这天晌午,一辆马车慢悠悠的晃到茶馆门前,马夫利落的翻身下来,一手抓着一把马草,同时喂着两匹高大的骏马,眼神里透着肆无忌惮的懒散。可若是有人敢轻易小觑他,这马夫汉子腰间悬着的一把,用粗布包裹的硕长朴刀,就要好好的讲讲道理了。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先下车,接着她又回身抬着帘子,等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缓缓的弯腰步出,瞧着身形苗条玲珑,莲步轻移,整张脸除了鼻子以下部分,都挡的严严实实,透过黑纱依稀能看得出皮肤白里透红的娇嫩。她在丫鬟的陪伴下,走进小茶馆,选了个里面的角落坐下。

    马夫汉子紧随其后,不过他单独坐在另一桌,正对大门,往来一切尽在眼底。招呼着正在擦桌子的小二,汉子点了两斤牛肉、一壶凉茶、一碟花生米,没等小二问完「客官,不尝尝我们新酿的……」,他便不耐烦的挥手示意尽快上菜。

    押镖不沾酒,菜食不同桌。这是他在外行走江湖多年的规矩之一。

    汉子名叫哲,是个镖客,也是现在威远镖局的掌舵人。跟许多把头不一样,哲呆在镖局里的时间,从来都不超过一月,而且他什么活儿都接:路途偏僻,车马不通的穷乡僻壤,他去;动辄十天半个月,丁点儿油水没有的苦差,他也接。慢慢的闯出了点名堂,人们背后说他不但武艺精湛,而且丝毫没有架子,任劳任怨,十足可靠,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但其实没人知道,过去的二十年,对于哲来说只有两件事:一是练刀,二是找人。

    前十年练刀,为的是活着,行走江湖傍身之技;后十年找人,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1)

    哲吃了两块牛肉,低头喝茶的功夫,有三个长相身形颇为相似的人,自大门进来之后,直接大大咧咧的坐在哲这一桌的空位上,方方正正的小桌子,瞬间挤得满满当当。

    「兄弟莫怪,拼个桌,人有点多哈。」为首的男子蓄着八字胡,说完话,便让小二上一壶酒,三大碗臊子面,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睁眼说瞎话,来者不善。

    哲依旧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啖着牛肉,再用手指拈起两粒花生米抛入嘴中。

    他这二十年里,行走江湖的第二要义:反派死于话多。再加上他本身不善言语,更不喜欢跟死人讲话。

    小二一边喊着「客官,来啰」一边拎着酒坛子,另一只手用托盘盛着三大碗面,放下后紧接着一路小碎步,又跑后厨忙活去了。

    三位男子吃面的声音很大,吃面的速度很快,七八口就吃到了碗底,然后一人倒了一碗酒,长鲸饮川、蛟龙吸水般仰脖豪迈的喝下去。

    「啪……啪……啪。」三只碗陆续摔在地上的声音,如同进攻的号角,茶馆的气氛也随之骤变。

    「敢问兄弟……是否记得我们邵氏三兄弟?」为首的八字胡眯起眼睛,阴森森的问着,而旁边两个男子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危险,连呼吸都有意无意的慢了下来。

    冤有头,债有主,看来是找自己的,跟这趟镖没关系就行,哲一想到这,稍微放心了一点。绍氏?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等等,不应该是叫什么……绍家四鬼么?

    哦,对了,他们老大被我杀了,真去下面做鬼了。哲终于回忆起来。

    哲放下茶杯,另一只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腿边的刀柄,正准备暗自发力,先发制人。不料,三名男子突然纷纷栽倒在桌上,只听八字胡最后隐隐约约的说道:「唐……门。」

    蜀中唐门?

    哲皱起眉头,巡视四周,两位姑娘在他身侧的角落坐着,整个大堂只有他们三个人,马在外面也很安静,并没发现有其他人走动的声音,难不成是小二?

    不对,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如果真的是小二,光凭这手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功夫,他这会儿应该赶着去九泉之下和老爹相会了。

    这俩姑娘,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哲又坐下,悄悄用余光打量。

    这一路过来走了三天,相安无事、风平浪静,他们也没怎么说过话,哪知道一上来就是这么神鬼莫测的手段,真人不露相。

    丫鬟打扮的姑娘,低着头聚精会神的挑着鱼刺,刚才发生的一切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麻木而专注的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然后她把挑好的鱼肉整整齐齐放在盘子里,递给帷帽女子。

    而帷帽女子,并没有急着吃打理好的鱼肉,反而在跟一块牛肉叫上了劲。那块牛肉估计是有些老,再加上切的块儿大,姑娘一口吃不下,典型江南美人的樱桃小口缓缓张开,舌尖触到牛肉的一角,银色的贝齿轻轻一咬,撕了一部分下来,慢慢咀嚼着。

    哲突然有些羡慕那块牛肉,被这样一张嘴亲两下,就算身首异处也值了吧。

    不过哲并没有说话,他一不想打草惊蛇,二不想多管闲事,受人钱财,忠人之托罢了。反正明晚交镖之后,几人就自求多福吧。

    说起来,这趟镖也是蛮有意思的:就在前几天,有个管事模样、贼眉鼠眼的人找到了他,笑容猥琐的递上一袋银锭,说四天之后的午夜,把后面马车上的人带到斜阳张员外的府上,还特意强调,「行事低调,莫生事端,夜半交镖,勿走大门」。

    这张员外是远近闻名的骄奢淫逸、贪财好色,明明三妻四妾,莺莺燕燕成群还不够,偏偏喜欢偷偷养着几只金丝雀,夜深人静的时候派人送到府上,做一晚的恩爱夫妻,第二天天还没亮再送走。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早就已经人尽皆知,掩耳盗铃罢了。

    不过这只看起来的金丝雀,实际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鹰,也不知道员外大人能不能消受得起,哲坏坏的想着。

    扮猪吃老虎,行走江湖的第三要义。


    2)

    这天哲一觉睡到傍晚,昨夜交完了镖,拿了剩下的银子,今儿个准备挥霍一番。

    说是挥霍,其实也就是买一坛子不是最便宜的酒,再配上些月饼、花生米,然后再美滋滋的在客栈的屋顶上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买酒的功夫,就听见酒肆里的风言风语,好像是跟张员外有关。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啊……张大人死在女人肚皮上了!」

    「嘘,小点儿声,我表弟在府里面有份差事,他说啊……张员外是被那个小骚蹄子用钗子活活捅死的……」

    「哎?我怎么听说是那小娘子,坚决守身如玉,拿一把剪刀……咔嚓!你们懂的,嘿嘿嘿……」

    「据说那丫鬟,今天早上在房里畏罪自缢了……搞得现在府里的人都在满城风雨的找那个小娘皮儿,哼哼,这要是被抓到……」

    「……」

    哲不动声色的听着,没想到那姑娘如此心狠手辣,不过杀人的方式他差不多可以猜到——毒杀——反正绝对不会是这几个人口中说的那般。

    买完东西,哲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窗户,一个干净利落的纵跳,跃上屋顶。

    看着八月十五的月亮,哲忍不住心生感慨:本是花好月圆,洞房春宵,啧啧,员外大人可真会享受,可惜了。

    边喝着酒,边吃着月饼,五仁馅儿的,哲没那么多讲究,能吃不贵,差不多就行。

    哲就这么一直盯着月亮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一阵微小的「哒,哒」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定睛搜寻着,突然看到远处一个黑色的影子,轻盈的跳过屋檐和屋顶的连接处,不一会儿就来到他对面的屋子上。

    哲并未多加在意,黑衣夜行的人多了,他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可当那双眸子与他对视过后,一种莫名的熟悉让他有些躁动,皱着眉头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只见侧前方的人辗转腾挪,哲紧随其后,在一处戛然而止的高低落差,他毫不犹豫的横跳到与黑衣人相同的路线。

    两人在连绵不绝的屋顶上一直奔跑,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突然,前面的黑衣人站住转身,只听一声脆生生的娇喝:「你跟着我干嘛!」

    哲也立马停下脚步,借着月光打量起不远处的人。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坊间歌舞升平,喧嚣好不热闹,可完全没有影响到屋檐上方,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二人包围起来,形成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这个小天地里,只有他、她,和一轮幽幽的皎月。

    哲缓缓开口道:「姑娘,你……多大?」

    哈?

    黑衣人被问的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喊道:「你这厮……怎这般孟浪!」

    说完,黑衣人便气愤的转身离去,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

    哲在外压镖多年,敢单独一人行走江湖,首先依仗的是他的刀,其次,就是他引以为傲的轻功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打不过咱躲得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黑衣人不断加速,可两人的距离却丝毫没有拉开,反而有隐隐缩短的迹象。

    又跑了一段,黑衣人气喘吁吁的转身回头,胸前的布料随着呼吸的节奏,上下起伏,眼睛狠狠的盯着狗皮膏药一般的男人。

    「在下并无恶意……只想知道姑娘芳龄几许?」哲见状,微微前躬,拱手问到。

    黑衣人一股子狠劲儿,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透过面罩往外蹦,「二……十……满意了么?」

    哲听完低头思忖着。这么小,年纪对不上啊……要不再问问名字吧。

    抬头才发现,黑衣人趁他愣神的时候已然离去,他没再追下去,心思重重的走回客栈,满脑子都是那双眸子给他带来的熟悉,久久不能忘怀。


    3)

    可能是因为昨夜半途而止的追赶,扰乱了哲的思绪,第二天他早早便起来,买了些干粮备着,准备即刻启程。

    哲一路信马由缰,沿着城东的土路,来到前些天逗留的茶馆,淡淡瞥了一眼,现在还没什么客人,稍微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加速跑了起来。

    路过一处峡谷入口,哲留意到沙土上点点滴滴的血迹,指向峡谷深处,向来不爱管闲事的他,挑了挑眉,竟然破天荒的拉动缰绳,朝着峡谷内冲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小娘子,把身上的家伙什儿拿出来给哥几个儿瞧瞧,兴许放你一条生路。要不然……你就留下陪兄弟们开心开心,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七尺男儿胯下金枪……包你欲仙欲死,啊?哈哈哈……」

    一伙山贼打扮的人,缓缓靠近一个身着黑衣的姑娘,她脸上的面罩已经摘下,露出一张清丽的脸,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可眼神里还是透露着些许的慌张。

    为首的独眼男子晃着把弯刀,咧嘴舔着只剩一颗的门牙,一脸淫笑,迈过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只见这时姑娘突然出手,几枚暗器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脑儿的掷向眼前的山贼。

    「叮、叮、叮。」像是早有防备,投出的暗器被独眼男子悉数挡下。

    「原来还是个烈脾气,哈哈哈哈……我喜欢!」

    姑娘脸色愈发苍白,紧抿着嘴唇,一步一步倒退到石壁旁。她本身不善正面缠斗,更何况寡不敌众,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不知该如何逃出生天。

    姑娘心中不忿,倒不是因为被劫了道,而是气愤提前选好的撤退路线被外人知晓,更没有在此遇到任何接应的后援,一种被人出卖的背叛感凉了她的心。

    就在她准备服下牙齿中暗藏的毒药,以保自身清白的时候,哲终于来了。

    他从贼人背后一路奔驰而过,行云流水般一刀挑落身背弓箭的山贼,再反手砍伤另一匹马的后腿,突破包围,来到姑娘面前。

    横刀立马,万夫莫开。

    「没事儿吧?」哲头也没回,淡淡的问。

    姑娘重重的的呼了一口浊气,对着哲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又是这个跟屁虫。

    见没人回应,哲回头看了看,只见姑娘气鼓鼓的盯着他,好像他才是见财起意,顺便劫色的歹人。一阵无语,他翻身下马,走到姑娘面前,抬眉继续问:「受伤了?」

    还是不说话。

    哲用眼神示意姑娘往远处看,等她疑惑的转头时,一记手刀落下,干净利落的敲晕了她,然后再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这才懒洋洋的对严阵以待的山贼开口道:

    「死,或者滚。」

    独眼山贼有些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可当他接触哲的眼神时,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袭来,像是对生命的漠视和毫不关心,也像是来自深渊中恶鬼的凝视。他当机立断,挥手示意,带上受伤的弟兄,上马奔驰而去,还不忘回头恨恨的看一眼。

    看到贼人远去,哲俯下身子查看姑娘那匹受伤的马,已然是苟延残喘,强弩之末,他伸手轻轻盖住马眼,另一只手挥刀结果了它的生命。

    少受点罪吧,他心想。


    4)

    哲一路骑着马,驮着姑娘,他担心山贼再度埋伏,因而选择从峡谷另一侧驶出,可这边更加荒凉,整个下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走着走着,哲发现远处有个像是寺庙的建筑,驱马靠近,原来是个尼姑庵,好歹有个能过夜的去处。

    给他们开门的是为年事已高的比丘尼,见二人此状,没等哲开口,她便说:「姑娘可留宿西厢房,施主请在大殿歇息,多有不便,还望体谅。」

    哲躬身道谢,然后抱着姑娘来到客房,将其安置于席上,正准备想着如何开口询问,却忍不住视线游移,细细端详。

    姑娘的身形娇小,但比例很好,显得腿修长匀称,束带紧紧裹住纤细的腰,两只手掌自然的摊在身体两侧,再往上看去,是紧身衣下的峰峦叠嶂,曲线毕露,白皙的脖子,圆润的下巴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是那张诱人犯罪的唇,只不过现在看来苍白的毫无血色,沿着小巧精致的琼鼻继续向上,是两汪清水似的凤眼,淡淡的与哲对视着,带着审视和……嘲弄。

    「看够了么。」姑娘冷冷的说,完全不是询问的语气。

    「咳咳……」哲难得老脸一红,尴尬的扭开视线,没想到姑娘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深吸一口气,哲再度转头,抬着眉毛试探性的开口:

    「狗蛋儿?」

    姑娘的微微眯了眯眼,一双眸子愈发的冷。

    见她没反应,哲又想了想,好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张嘴道:

    「媳……妇儿?」

    姑娘笑了。

    如果眼神也算是一种剑法,那么哲现在感觉他马上要被万箭穿心,千刀万剐,趁姑娘尚未发作,他赶紧识相的退出房间。

    一身冷汗,长吁短叹,看来认错人了,确实不是她啊……哲摇了摇头。

    那位开门的比丘尼正在大殿外闭目养神,口中喃喃低语,听到哲的脚步声后,她才慢慢抬头。

    「阿弥陀佛,施主执念太重。」

    哲听闻后,拱手示意,然后随即反问道:「人须有所执,方能有所成……大师以为然否?」

    「施主所言,此执非彼执……愿施主早日放下,回头是岸……勿怪老朽多言,还请早些休息。」

    说罢,老尼姑便转身离去,哲对着她渐远的背影躬身一鞠。

    隔天醒来的时候,哲觉得一阵腰酸背痛,靠着墙壁睡一晚的后遗症,等稍微缓和些,他起身去西厢房,敲了半天门,始终没人应声。

    哲心觉不妙,快步走去昨晚拴马的地方,果然,这姑娘偷偷一个人骑马跑了。

    那是……我的马。哲忍不住嘴角一阵抽动。

    向尼姑庵的比丘尼打听了一下方位,草草出发,直到傍晚哲才找到一家驿站,简单的补充一下体力,重新购了匹马,想了想昨夜大师所说的话,他心随意动,朝着南方一路前行。

    三天后,哲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座村庄。

    烟雨江南道,鱼米之乡,蒙蒙的细雨给这座村子披上一层似有若无的面纱,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故乡,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敢回来的地方。

    自从十岁那年,跟随爹去往山东后,哲关于村子的记忆便越来越模糊,熟悉、陌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交织在脑海,仿佛有个声音在暗中指引,他慢慢踱步,去往后山的墓地。

    每靠近一点,回忆中被刻意掩埋的画卷就愈发的清晰,直到哲走到一座墓碑前站定,往事俱现,恍若昨日。

    ……

    「……你放心,我玩捉迷藏最厉害了,一定能找到你!」男孩稚气的说。

    「可是,你如果找错方向了,那怎么办啊?」女孩楚楚动人的眼睛盯着他,怯怯的问。

    「呃……我爹说了,你以后要给我当媳妇儿的,我才不会找错方向哩!如果真的找错了,你就……就呆在原地别动,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男孩女孩相视而笑,拉钩、许诺,百年不变。

    ……

    先室夫人许氏之墓。

    哲用手摸着墓碑上刻字的凹陷处,缓缓闭眼。

    其实,他早就回来过了。

    既要寻人,不去故人之地,岂不是缘木求鱼,南其辕而北其辙也?

    十年前第一次游历江湖,他便回来,只看她凤冠霞帔,初为人妇;七年前第二次回来,她开始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其乐融融;再到五年前……恐怖的瘟疫在短短两个月内卷走了村里接近一半人口的性命,而她也不幸是其中之一。

    那个时候他不肯接受现实,索性干脆尘封自己的记忆,一意孤行的去往其他地方,自欺欺人的寻找着。

    她没有死,她只是躲起来了,我一定能找到她。哲骗了自己整整五年,如今也该到面对事实的时候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陈旧的护身符,还是很久之前从她手里抢来的,而现在,终于物归原主。

    哲将一直以来随身携带的护身符珍重的放在墓碑前,那里有一小束花,还有三支燃尽的香,看起来像是不久之前才放在这里,应该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送她的。

    做完最后的告别,卸下心上的包袱,哲头也不回的大步踏出,坦然离去。


    5)

    如果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哲上辈子一定是看她次数太多,以至于扭断了脖子。

    就在他下山后,准备沿着林间小道一路回到村子的时候,听到树林深处断断续续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很轻,但是没能逃过哲的耳朵。他本来并未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眼角突然捕捉到一缕不寻常的光,原来是支金色的发簪,在草丛旁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哲靠近后定睛一看,便即刻冲向刚刚声音传来的方位。

    这个簪子他见过,差不多四天前,那个姑娘。

    哲赶到后,并未急着现身,这次姑娘遇到的家伙明显不好对付,一个人就将她逼到这步田地,只见姑娘紧紧捂着腹部的伤口,不深,可血液还是一点一点的从手指间冒出。她的头发凌乱的散开,整张脸面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滴粘住了几缕青丝,一双凤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蒙面人,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按照你们的要求……杀了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唐门,就没什么人能站着离开,更何况知道了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媛媛,听话,跟我回去……我跟师傅保你性命无忧,好不好?」蒙面男子开口道,若他想取姑娘性命,完全不需要多此一举,而且没想到丫鬟打扮的弟子竟然不忍心下手,畏罪自杀,打乱唐门原本的计划。「师傅不会希望你我兵刃相向……这次是我,如果换做其他人,才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呵呵……」

    「媛媛,你不要逼我,你已经伤成这样,根本没办法与我……」

    「闭嘴!伪君子!之前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就是你喜欢的方式?」姑娘高高抬起下巴,一脸冷笑与蔑视。

    「我……」

    「别解释了,我不想听,动手啊,来啊!」

    姑娘在赌,赌眼前的男子舍不得动手杀她。她输不起,因为赌注就是她的命。

    蒙面男子沉默在原地,好像内心依旧在不停的挣扎着,正当姑娘觉得有望离去的时候,他突然冷漠的看着她,仿佛下定决心,从背后掏出匕首,一步步朝她走来。

    姑娘绝望的闭上眼,挤出最后一点凄惨的笑,笑自己可怜,笑男子可悲,笑世间的虚伪,笑生命的脆弱。

    就在此刻,哲电光石火般的出手,他高高跃起,厚重的朴刀从天而降,直直劈向蒙面男子。

    男子察觉后,立马转身用匕首格挡,可那刀势大力沉,他又是仓促招架,虽说极力改变了刀下挥的轨迹,可左肩还是被刀尖蹭到,划出一个近一尺长的伤口。

    唐门不善正面交锋,哲自然心里有数。

    「此乃我唐门宗门内事,还望阁下莫要画蛇添足!」

    「你打不过我。」

    「阁下一意孤行,可是要与我蜀中唐门为敌?」

    「你真打不过我。」

    「……」

    蒙面男子像是拳头打进棉花,紧紧的捏了捏右手上的匕首,左手悄悄摸入身后的暗格,准备趁其不备,以暗器偷袭,却见哲轻描淡写的说道:

    「再不老实,就留下你的左手吧。」

    男子听闻,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强撑的姑娘,又看了看身前的用刀男子,心中权衡了一下。

    「敢问阁下……」

    「山东威远镖局,陈哲。」

    「今阁下所赠,他日唐门定当上门问候还礼!」说罢,蒙面男子潜入树林,一路远遁。

    债多不愁,哲并未放在心上,反而走向姑娘,看着她娇嫩苍白的脸庞,轻声问道:「能走么?」

    名叫唐媛媛的姑娘,一扭头别过视线,没好气儿的说:「不用你管!」

    哲突然诧异的看着刚刚唐门男子离去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怎么又回来了?」

    唐媛媛如临大敌、汗毛林立,立即转身查看,不料哲微微一笑,又是一记手刀,正好敲在姑娘脖颈后。

    行走江湖第四要义——招不在多,管用就好。


    6)

    哲将姑娘安置在客栈后,又去了医馆抓了一方金创药,回来后拜托客栈老板娘,让其帮忙给姑娘上药、更衣、擦拭身体。

    劳累、负伤,唐媛媛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隔天中午,姑娘终于醒来,拖着麻木的身躯来到客栈一楼,她真是饿坏了。

    哲正悠闲的喝着酒,佐酒小菜还是一样的牛肉和花生米,见唐媛媛下楼,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继续看着窗外。

    唐媛媛忐忑的坐下,认真的看了看身边人。

    这大叔虽然胡子拉碴,但还是挺帅的啊,默默的一路跟着,暗中保护我,还救了我两次呢。不会……要人家以身相许吧?

    想到这,她忍不住开口问:

    「你……你怎么也在这啊?」

    「找人。」

    「找人?」

    「嗯,我找了她二十年。」哲说完,又喝了一口闷酒。

    唐媛媛有些害羞的低了低头,又问:

    「那……那你找到了么?」

    「嗯,终于找到了。」

    媛媛的头压的更低了。这坏大叔,原来之前问她的年龄竟然是为了这个!不过一想到他前几天色眯眯的盯着自己,还叫她「狗蛋」、「媳妇」,她就忍不住狠狠的瞪了一眼这个登徒子。

    旁边的哲可没注意到唐媛媛这么多戏,他看姑娘不说话了,好奇的问:

    「你呢,你来这干嘛?」

    「我来看我姐姐啊。」

    「姐姐?」

    「嗯,我小时候就被爹娘送走,你也见到了,我从小在唐门长大,被训练成暗杀的工具……」媛媛说到这,心情有些低落。「前些年的时候,一封书信送来,告知我姐姐不幸染病去世,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看她,虽然我已经快要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听到这,哲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姑娘。怪不得,那个眼神,原来是姐妹啊,哲自嘲的笑了笑。

    「你要回去么?我的意思是……你要回去继续做镖师么?」媛媛突然问道。

    哲点了点头,随即不再言语,把桌子上的牛肉朝她推了推,继续喝酒。

    「那我能跟着你么?我现在无依无靠,而且还要想办法……躲着他们。」看哲没有反应,她连忙补充:「你打架厉害,但是我……我会用毒!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哲朝着媛媛眨了眨眼,心想路上多一个精通暗里用毒的高手,也算是件好事儿。

    唐媛媛开心的咧嘴嘻嘻笑了一下,就开始大口吃起桌上的牛肉,还招呼小二多加了几个菜。

    ……

    「我叫唐媛媛,你叫我媛媛就好啦~」

    「大叔,你多大啊?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老啊?」

    「大叔,我们去前面那家铺子吧,我不想天天吃包子,好不好嘛?」

    「大叔,你们镖局有多少人啊?有没有跟我一样漂亮可爱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大叔,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啊?」

    「你练刀多久咯?我可以跟你学么?我学的很快的,师傅都夸我聪明!」

    「大叔……」

    哲之前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一天居然可以讲这么多话,开始的时候还会「嗯」、「啊」、「哦」的回应几句,到后面他干脆眼皮一阖,闭目养神,懒得搭理。

    本来十天之内骑马就可以赶到的脚程,硬生生的在唐媛媛大小姐的磨蹭下,变成了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多花了住宿的盘缠不说,连吃饭都开始挑三拣四,上一趟镖好不容易挣点银子快被花的一干二净。

    哲现在有些懂爹之前说的话了,「女人啊,最麻烦,尤其漂亮女人,更麻烦哩!」


    7)

    眼看就要到了镖局,哲并没有急着回去,带着唐媛媛寻了一家客栈,先将她安顿下来,毕竟直接带一个「女眷」回去,免不了一堆麻烦,而他最讨厌麻烦。至于姑娘是去是留,他倒也怎么放在心上。

    两人坐在街头的苍蝇馆子里,都没下筷,仍凭桌上的小炒肆意的冷下去。哲倒了两碗酒,还没等姑娘说话,他倒是意外的先挑起话头。

    「姑娘后面如何打算?」

    「我?我不知道……让我想想。」唐媛媛微微皱起柳叶般的眉毛,撅着嘴像是在思考,约莫哲喝完两碗酒之后,姑娘突然神采奕奕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了!我要做个劫富济贫,为民除害的绿林女侠!然后……再遇到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我要和他一起去湖边看美丽的锦鲤,去探索西边的大漠,再去膜拜神圣的雪山!」

    锦鲤、大漠、雪山,真好啊。

    少年郎?呵呵。

    「我还要收很多很多的女弟子!教她们琴棋书画,识字读书!凭什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琴棋书画?你会哪个?」哲好奇的问。

    「我……我可以学啊,我学东西很快的!你喝你的酒,别打岔。」媛媛一下子涨红了脸。「再往后,等我老了,我会一个人找个田园野居的地方,远离尘嚣,每天养养花,溜溜鸟,多诗情画意啊!」

    「少年郎呢?不要了?」

    「切,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一想到师兄曾经要置自己于死地,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失落和烦躁。

    哲抬了抬眉毛,没敢接这话。

    用完了饭,两人一个风风火火的准备去城里好好逛逛,一个带着行囊牵着马准备返回镖局。分道扬镳的时候,谁都没有回头。

    「哟,哲哥回来了!」

    「刚子。」

    「这趟这么久,会小情人儿去了吧,啊?」刚子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一张胖脸越靠越近。

    「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眼前瞎晃悠,一个月不见是不是又胖了?」

    一把推开刚子的脑袋,哲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晚上镖局的接风宴上,哲没怎么喝酒,一个人坐在案首看着弟兄们胡吃海喝,吹牛打闹。

    「这帮子没心没肺的玩意儿,怪不得一辈子光棍儿。」哲小声嘀咕。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忘了,整个镖局里就属他年纪最大,还一直没成家了。

    第二天早上哲坐在议事厅,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昨晚除了他,所有人都喝了不少,这会儿都宿醉未醒,忙着梦周公呢。

    明明坐着自己最熟悉的太师椅,哲反而有些不适应,心里像是悬着什么,一直放不下来。他想了想之后,趁没人注意,独自溜出镖局。

    他想去找那只没日没夜叽叽喳喳个不停的百灵鸟了。

    赶回媛媛下榻的客栈,哲看到她的马还在外面拴着,心里踏实了不少,然后走向掌柜的,询问姑娘昨夜是否回来。

    「哦,是昨天跟你一起来的姑娘么?回来倒是回来了,不过……」

    「什么?」

    「不过她后面又被一架马车给接走了,今早也没见到她人。」

    听完后,哲立刻意识到自己太过大意,又跟掌柜的打听了一下马车大致的行进方向,他立即出门骑上媛媛留下的马,疾驰而去。


    8)

    这天太阳飘得老高,一辆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一株大树旁,马夫身着汗衫头戴斗笠,随意的挽起裤脚,坐在树下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

    哲远远看到之后,有意放慢速度,细细观察起来:周围地势平坦,不易布下陷阱,除了一棵树,并没有其他的遮挡,看起来不像是有埋伏的地方。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小心为上。

    哲靠近之后,抽出长刀,瞬间杀至马夫面前,用刀架着他的脖子,锋利的银光一点点渗入皮肤。

    「大侠饶命!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有……有人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把马车停在这里,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马夫吓得一把丢下旱烟袋,两只手紧张的在身前比划,看哲没有反应,他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忍不住的颤抖。

    哲用刀鞘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的一角,从缝隙中看到唐媛媛被五花大绑,嘴上塞着棉布,眼睛瞪的大大的,正一面摇头一面「呜呜」的说着什么,整张脸花容失色。

    就在这时,突然树梢上出现十几枚暗器,同时袭向哲的位置,只见他像是未卜先知,一个鹞子翻身躲在车厢侧面,刚好可以挡住树上的攻击。

    旁边的马夫见状立刻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嘴上嘀嘀咕咕:「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暗器没有得手,瞬间从树上跳下三个身着青衣的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带着杀意的眼睛,从三个方向将马车和哲包围起来。

    终于引出来了,哲忍不住翘起嘴角,双手握刀,面带不屑的看着逐渐靠近的青衣人。

    当第一剑刺来的时候,他并未还击,而是不停的躲避,动作踉跄,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其余两人见状,也立即持剑加入战局,三人夹击之下,隐隐占了上风。

    以少打多,示敌以弱,方可逐个击破。哲耐心的等待着,他只需要对方的一个失误。

    一位青衣人可能是有些急躁,忍不住奋力出剑,仍是落空,但好像力道过大,身形一阵不稳,只见此刻哲迷起眼睛,一把长刀急速的从左下方向上撩起,一阵皮肤撕裂的声音后,手中的刀已在滴血。

    哲乘胜追击,一脚将受伤的敌人踹向另一人的位置,自己再提刀冲往第三人。

    练刀十年,不分昼夜,风雨无阻,刀早已变成哲身体上的延伸,如臂使指。劈、撩、挥、扫,简简单单的招式过后,三位青衣人通通倒在地上,已然无力再战。

    哲心想有些过于简单,但还是收起刀,掀开车厢的帘子,准备尽快将唐媛媛救出。

    可就在他准备探身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姑娘疯狂的摇头,那满脸惊恐万分的表情,让他不禁有些犹豫,咬了咬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救人要紧。

    哲迅速的给媛媛松绑,刚拿出她口中的棉布,就听她带着哭腔喊道:

    「你笨吗!我不是让你别进来吗!」

    「没事了,你受伤了么?我带你……」还没说完,哲突然意识到不对!

    有哪个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马夫会有那种肤色?白皙的如同女人一样的皮肤,只可能是富家纨绔子弟,或者——常年夜行之人!

    「啪,啪」车厢外传来一阵鼓掌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腔调说道:

    「啧啧啧……好一对亡命鸳鸯,师妹,我可是有些吃醋了哦。」

    哲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刚刚那个马夫站在车厢门口,笑容玩味的看着他。刚准备把刀出手,突然一阵气血凝滞,四肢像是不听使唤一样,酸软无力。

    「是『罗汉倒』,无色无味,不致命,但足以让人丧失抵抗的能力;一步之内有效,半不之内身前无人……所以我才不让你进来。」唐媛媛虚弱无力的解释道,然后紧紧抓住哲的胳膊,身体忍不住靠在他背后。

    哲用力皱起眉头。

    「师妹,如果你答应跟我回去,我就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别答应,我会……」哲说到一半,一记十字镖眨眼间钉入他的右臂。

    「我没让你说话……闭嘴!」

    媛媛刚准备有所动作,就被哲用手挡下,牢牢护在身后。

    唐门男子见状,脸上的冷笑更加明显,捡起一把地上的剑,舞了一个剑花,剑尖直指哲的心口。

    「我说过,日后唐门必将登门还礼。你说你们俩,一个不好好的在自己地盘儿呆着,非得多管闲事;一个明明平时古灵精怪的,结果却被我三言两语骗上车……哈哈哈,自作孽,自作孽啊,哈哈哈……」

    话音刚落,剑影闪过,哲的左肩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此为第一礼,莫嫌寒酸,望阁下笑纳。」唐门男子并不急着杀人,中了「罗汉倒」就等于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没有解药,两个时辰内无法运功,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折磨和发泄。

    「江湖上有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哲笑着说。

    「嗯?」

    「反派,死于话多。」

    「哼哼,死到临头还嘴硬……下一剑,我会捅你的右腿,不要怕哦。」

    唐门男子的笑容已愈发趋于扭曲,就在他抬剑再度出手刺中哲的时候,一支铁箭以迅捷之势从背后贯穿了男子的胸膛,男子口吐鲜血,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妈的,这帮龟儿子就不能再快点,非得让老子多挨一下!哲恨恨的想。

    原来半个多时辰以前,哲刚离开客栈,便到一家医馆铺子,奋笔疾书,并拜托帮忙送至镖局,说是人命相关,必有重谢。弟兄们接到信,打开后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最后两个字实在让他们瞪大眼珠,无比重视:

    「城西,速来,带家伙,救你们嫂子!」


    9)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威远镖局多了个账房先生,明明看起来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每每其他人碰上,只见这群膀大腰圆的粗旷汉子,莫不毕恭毕敬的大喊一声:「嫂子好!」

    这可不是因为哲的缘故,镖局想来不会论资排辈,更别说任人唯亲,只有本事二字才能叫人服众。

    当初「嫂子」跟兄弟们第一次喝酒,这姑娘一点不手软,直接下药把兄弟们全蒙倒了,上上下下几十条汉子啊,防不胜防,想想就一阵后怕。要是在外面,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天夜里,唐媛媛姑娘把哲背到床上,然后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念叨着:

    「大叔,谁叫你之前偷偷看我身子……哼,现在轮到我好好看看你了!」

    南辕北辙,确实有些蠢。

    南媛北哲,看着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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