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的清晨总是针尖一样的冷,无边的麦田好像浮在海风里的船时而水面安然无恙时而水面波涛汹涌。这个季节的清晨对早起干活的人来说总还带着一丝不友好的距离,半空还是雾蒙蒙的,骑上电车出行总要穿上厚大衣,这样才能看出清晨和她们是和平相处的。
早上五点起床稍微在家垫补点儿肚子和村里其他人约好的在村头儿一起去别村拔蒜苔,六点就到大方地里开始计时干活。早上的庄稼喜欢露水依附在它们身上,个顶个儿的透着水灵劲儿,趟进去不一会儿裤腿就能湿到膝盖处,右手腕处的衣服也通通被打湿。一畦三个人,在腰间绑上提前截好的绳子,拔得蒜苔够一捆就用它捆好扔在畦埂上,自有包地的人家用编织袋背出去。八点钟时抬头放眼望去早已黑压压的一片人,她们在地里手上不停干活也不停说笑。过于安静后总会引来一阵笑声,喜欢说笑的人成了我们这些不擅长说话的人解乏的一种免费方式,抬头四处扫视一圈,不是看哪边传来的笑声,而是脖子酸疼得厉害纯粹是偷懒趁档子歇一会儿。晌午天空的面容显得过份的和蔼,简直和清晨两副面孔,好像是人们身边的一位挚友,不由让你卸掉一层层盔甲。我们拔到一半便把外面的厚衣服脱了下来,只露着秋衣,又拔了不一半儿,就把秋衣脱了下来只露着背心。蒜苔看似柔软拔出来即可放在嘴里吃下去,但正因为它的柔软,让我们拔蒜苔的每个人手上都起了一个或两个大泡,我手上起的是大血泡,红得发紫,嫂子和我身边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手上起的是大水泡,黄得发姜。我们不停拔到十二点,才能下班,为什么不停?因为你一停,包地的农主家就像老财主一样大声吼道:“那是谁吔,又歇着嘞”?一听到这句话,又得重新弯腰撅腚地拔。拔得指甲盖没了知觉,大血泡也皮实了,不像刚磨出来时一碰到它就疼得不行,血泡冒了出来再碰也不会有疼的感觉,这大概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麻木吧?顶到快十二点时,我嗓子眼儿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渴的竟有种想要吐的感觉,还有可能是被太阳晒的吧。我不好意思和别人说,生怕那些比我岁数大两圈的老人笑话我不够皮实,人家老婆婆还没得事情,便不想拿自己的矫情说事儿。终于挨到下班了走到地头上随地而坐,也顾不上这些土会不会钻进内裤里,更不必担心细菌什么的,细菌在这个时候为我们解决了没有座位的难题,就像坏人办了件好事。包地的农主发来一包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多半瓶,在又渴又饿又累的时候有人送来一瓶水还能有个地方坐着喝到饱,我咧嘴笑了出来,嫂子问我有啥好笑的?我竟出卖自己说:“二婶子这一晌竟脱衣服了”。这一说我们村的七个人就都笑了出来,四婶子开她玩笑:“恁二婶子在家就喜欢脱。”这一说引得地里各村的女人都哈哈笑了起来,二婶子怕冷也怕热,来时穿两条裤子三层衣服,太阳毒辣时在地里也脱得上边儿只剩背心,下边也脱了一层裤子。二婶子喜欢开玩笑,别人说她,自己也笑着骂起来:“大家伙热了都脱吧,解手方便”。又是一阵笑声……看似几句玩笑话,我竟笑意全无。也许我们过得都太复杂了,做人本来是一脱再脱,而我是为了什么竟一装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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