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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黯为世代官宦之后,气魄自是与众多从平民擢升之徒不同,其“责大指而已,不苛小”“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可以看出,汲黯为官甚为胜任,有举重若轻之能力,颇有孔孟笔下的理想官员的影子。
从《汲郑列传》来看,汲黯身上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可对比几个更有名的历史人物来彰显陈述。
其一,汲黯是冯煖式的人物。孟尝君派冯煖去薛地收债,结果冯煖将还不起债的贫人的债券烧毁,为孟尝君赚取了良好的声名,伏获人心。汲黯奉命视察河内失火之事,路过河南,见那里遭水旱之灾,“或父子相食”,百姓惨状触目惊心,汲黯因而“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这与冯煖一样,也是代主子拿主意买名声之事。幸而孟尝君和汉武帝还算心志清明之人,二位手下人未遭受责罚。
其二,汲黯是阮籍式的人物。阮籍对礼俗之士,施以白眼;与自己对脾气的,则给予青眼。汲黯性格亦同。《汲郑列传》中说,“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此种性格,是难以交到什么朋友的,“士亦以此不附焉”。
其三,汲黯是魏徵式的人物。作为唐太宗的一面镜子,魏徵以直谏闻名,汲黯也好直谏,可惜他没有魏徵那么幸运,遇上的皇帝不是听得进有益谏言的李世民,而是刚愎自用的刘彻。魏徵得以善终,并成一代名相;汲黯只能“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在汉武帝那里,汲黯是个“戆人”,意即傻、笨、鲁莽。这个“戆人”,在朝廷上怼皇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皇帝见他,不敢“踞厕”,不敢“不冠”。而“踞厕”“不冠”,在其他臣子面前,则大概是常事了。
汲黯最有名的一次直谏,当属关于对待匈奴浑邪王的投降而汉武帝给予了超过承受能力的待遇,事有二:一是武帝令“发车二万乘”去迎接,长安令无法完成这项命令,因为府库空虚,只能向老百姓赊马,而老百姓则不愿做这种损害自己利益而完成皇帝外示慷慨之愚蠢举动。武帝要斩长安令,汲黯则说要斩就斩他好了,并呛武帝这种对“畔其主而降汉”的过度褒奖是不对的,所谓“全天下骚动,罢獘中国”。二是当浑邪王降兵至,有汉朝百姓与匈奴人进行贸易,按汉率应坐罪处死,人数至五百。汲黯又进谏说,之前对匈奴降兵,朝廷表现出了过高的热情,“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意思是朝廷做了不好的示范,把降兵当爷爷一样对待,老百姓看在眼里,怎么会意识到与这帮被朝廷超规格接待的人做点买卖是违法行为呢?
连皇帝都怼的没脾气的汲黯,当然不会对那些他看不上眼的同僚怀宽容之心。酷吏张汤,深文周纳,常被汲黯谴责,乃至藏不住火,当庭大骂:“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今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对皇帝不服服帖帖,对奸佞之大臣大加指摘,不媚权贵,不阿私逢迎,汲黯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学黄老之言”之人。他的骨头才是硬的,当朝廷大臣对当时炙手可热的大将军卫青下拜时,汲黯“与亢礼”,为“揖客”,那动作中含着一个读书人的气节。当曾经的小吏公孙弘、张汤后来居上,位列己上,汲黯见上言“陛下用群臣如积薪”时,那言语中含着自尊被辱的无奈。多年以后,隐居田园数岁的汲黯复被征召,而被迫出仕时,他是真认为自己“力不能任郡事”,还是“薄太守之职”呢?多多少少,他是赌着一口气吧!——当初你说免官就免官,现在要用我就用我,我是那么没气节的人吗?可惜,人治之下,千年如此,读书人只有一声长叹。
(2018-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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