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人类女孩,谁也想不到我能在一夜之间,把沙漠变成草原,但奇迹它真的发生了。我想,这件事足够我翻出来吹牛一辈子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我在离家不远的露天泳池游了几个来回以后,开始体力不支。于是我便手搭凉棚,依在扶梯上休息。
这时,突然一阵凉风吹过,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孩从大门的栏杆处徐徐前来,她用迷离的眼睛端详了我一会儿,递给我一个信封:“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发现是邀请函:封面是湖水一样的纯蓝,深邃而宁静,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来自沙漠的邀请。
这色调如此冷淡,透着拒人千里的凉意,怎么能招呼到朋友呢,真替他着急。
也不知这个打算把事情办砸的人是谁,我漫不经心地把邀请函打开,突然,我惊到了:金色的沙丘连绵起伏,点缀着一簇一簇的红柳,沙丘表面那种被风吹成的柔和的流线随处可见。一个头戴粉色丝巾的女孩正手搭凉棚,躲在石柱的影子里。这不是我上次旅游时候拍的照吗?照片铺满整个邀请函的内页,上面写着:
“我是沙漠女王,用这种方式邀请你,真不好意思。疆土新扩,国力空前,两日之后庆功。在沙漠里拍过照的你被选为人类代表,欢迎前来赴宴。”
太嚣张了!还庆功?她竟以吞噬良田,消灭草场为荣,真是气死我了!战斗的火焰瞬间高涨,不断炙烤着我,此时就算是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也无法将它浇灭。
无法再假装冷静了,我要会一会她,就算是我不能拿她怎样也要去。那么,此行权当是刺探一下敌情吧。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开始回家收拾行李。
我穿上一件粉蓝色的长裙,系上了邀请函照片上那条粉红色的丝巾,这些粉嫩的色彩柔和而温情,掩饰着我的敌意,使我看起来像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少女。
我出发了。虽然只是游客打扮,可这趟沙漠之行还是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种悲壮。
再一次来到沙漠,一切都变了:沙滩上那些随处可见的红柳已找不到踪迹,那几根给过我凉爽的石柱撑起了一座宫殿,金碧辉煌。这次的庆功宴就定在这里。
来人不多。我刚在座位上坐定,就看见大殿外飞沙走石,天色突然暗下来。紧接着,一个头戴牛仔帽的人飞一般地旋进来,他身穿黄褐色的长袍,衣襟飞扬,明亮的大殿顿时罩起了一张密实的沙幔。
我掩起口鼻,瞪着这个人,他却突然慢下速度,径直来到我旁边坐下。
“大叔,你不能坐这里。”我嫌弃地说。
“看清楚了,我是女的!”大叔一把抓掉帽子,不满地瞪着我。
我一看,黝黑的皮肤,迷离的眼,这不是泳馆里给我送信的女孩吗?我被惊到了,有点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也在?”
“你说我怎么也在?搞清楚了,我就是这里的女王!”她激动地拍着桌子,把袍子上的沙都震落了,扑簌簌地往下掉。
好汉不吃眼前亏,听她一说,我赶紧闭了嘴。
来宾齐刷刷地站起来,向女王鞠着躬,女王得意地笑着,开始宣讲着她的丰功伟绩和勃勃野心,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利落霸气。
我看见她黄褐色的长袍随意挽着袖子,露出两条小麦色的手臂,一个沉闷,一个哑暗,两者浑然一体。
小麦色可是今年的流行色,如今硬生生被她给毁了。我闭上眼,不忍再看。
宴会开始了,她重新回到我身边坐下,然后把她女王的名牌在面前随意一扣就开始了用餐。我瞥见名牌背后写着:风神,看守着地球上最大的一台的风扇,一年四季的风都由其控制。
“你还是风神?”我问。
“这不是什么秘密啊,所以,沙漠就是我的天下。”她一脸的得意和晒斑。
“请多关照,女王陛下。”我假意把双手伸向她,用力握着,腕上的手链叮叮当当响。
“什么声音?”身后有人低着嗓子问。
“是人类女孩的首饰,”另一个人回答,“真是好听,让我想起了驼铃。”
“她的裙子和丝巾也好看。我想盯着她看,看一百年不眨眼。”这是骆驼的声音。
女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绚丽的色彩才是沙漠里的风景。”仙人掌说话了。
女王“啪”地一声,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阴阳怪气地说:“沙漠动不动就尘土飞扬,脏兮兮的,穿啥都白搭。”
“也对啊。”有人附和说。
“是,是,是,女王说的是。”又有人站出来帮腔。
女王满意地点着头,点着点着,突然就神色黯然了:“谁还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衣服?就是呆在这儿可惜了。”
“这么说好几件呢?”我问。
“那是。我有四件裙子,春天穿的百花裙,夏天穿的绿草裙,秋天穿的红枫裙,冬天穿的云丝裙。”浑身黝黑,看起来邋里邋遢的风神说起自己的衣服来,竟然也是一往情深,“我舍不得穿它们,会把我裙子弄脏的,还是等一等吧,等历史性时刻或者有重要约会时再穿。”
此时的她没有张狂和霸气,言语中全是无奈。她让我想起我的妈妈、姐姐、老师、好朋友……我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喜欢“等一等”。
我把头转向她,低声问:“是不是等花色和款式过时了,就舍得穿了?”
她张口结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记得有一次,我奶奶买回来一箱苹果,她把有斑点的快要坏掉的挑出来,洗洗削皮端给大家吃,把好的那些留在箱子里。第二天,好苹果又坏掉一些,她就又端给大家吃……奶奶觉得‘好苹果等一等再吃’是没有错的,可结果是,我们大家吃了整整一箱的烂苹果。”我接着说。
女王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
“还有我叔叔,他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他常对女朋友说,‘等一等,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就回去看你’,然后就一直忙,一直忙,最终,他回来了,刚好赶上了女朋友和别人的婚礼。”
风神已无心用餐,她起身在大殿里游荡着,眼神迷离。
第二天就要返程了。晚上我把这次沙漠之行的图片、文字和音频资料都详细整理了一番,打算带回家。将来是交给媒体还是志愿者,我还没有想好。
沙漠里的夜晚特别冷,忙完这一切,我打算关上窗户睡觉。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月季的甜香迎面扑来,借着屋里灰暗的灯光,我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宫外堵门的沙石不见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挺立着数不清的月季树,花朵怒放。远处,深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星辰与花儿遥相辉映,就像梦境一般,我惊呆了。
第二天,我起床晚了。等我拉着行李箱急匆匆出了房间才发现,外面小鸟在歌唱,牛羊在欢腾,绿得泛着油光的草原像一张巨毯铺到了天边,眼前再找不出一粒沙——世界真的变了。
我手搭凉棚,愣站在大殿门口的石阶上,回想着这几天梦幻般的经历,这时,一个身着绿裙的女孩款款飘来:“哎呀,招牌动作啊!”
“你是?”我问。
“我是女王,”她嘻嘻笑着,“不知怎么回事,自从我变了,整个世界也都变了。现在是夏天对吧?按说我穿绿草裙是没错的。”
“和那个漫天飞沙的世界比起来,你更喜欢哪个?”我问。
“当我飞沙走石的时候,我以为我主宰着世界,实际上我也被困在那个世界里。你说的对,为什么要等一等呢,等着等着就错过了。”风是没有脚的,她一边说,一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把我头都晃晕了。
“别晃了,受不了了!”我大叫一声,逃也似地拉着行李箱就跑,凉爽的风抚着我的脸颊,就像是游泳池里轻轻柔柔的水波。
我走了,但我想我还会再来。我喜欢有人把这里当T台,一次次飞起裙摆:春天秀百花齐放,夏天秀绿草如茵,秋天秀霜叶红透,冬天秀白雪皑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