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学毕业来深圳之前,我对深圳的记忆其实是不多的。
上小学的时候我曾来过这里,只是时隔久远,很多细节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到了深圳,在宾馆外面吃3块钱一碗的炒粉。一点儿也不好玩的旅程,甚至还掺着些被骗的经历。这些平淡的回忆在我脑海深处深深地沉睡着,直到我把它们打捞上岸后发现已模糊不清,对于深圳的记忆,大概就只剩下了“深圳”两个字。
但是这些都没能阻挡我在毕业以后毅然地加入了深漂的队伍,成为这座城市漂浮着的一份子。那年是2011年,我拎着破旧的行李袋站在深圳西站的出站口,里面装着的是我的衣服鞋子。袋子上面布满的灰尘,一如多年以后岁月在我脸上留下的痕迹。
01
我跟小德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他是一个摩托车司机,他让我叫他小德。
“嘿,老哥,去哪儿?”小德操着一口流利的河南普通话,胯下是一辆老式摩托车,嘴里叼着一支烟,看着我说道。
我扭着头看向别处,不说话。多年的大学经验告诉我,黑车黑车,人比车黑,能不坐就不坐。再说了,我兜里统共就揣了200多块钱,这还是我在学校的时候,把快递盒倒腾着卖了的钱。
坐车这么奢侈的事,我想都不敢想。
小德看我不说话,继续说道:“嗨,大哥,走吧,这都十点多了,早就没公交了,你说你去哪,我给你便宜点,中不?”
“谁你大哥啊?”我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行行行,不是大哥,弟兄,弟兄,行了吧,我也准备收工回家了,你说你去哪,要是顺路的话,我半价送你。”
看得出来他有些着急,不像骗人的样子,我纠结了几秒,说:“我...我去西丽,你顺路不?”
“正好,我家就住西丽,上车吧,收你10块,良心价”
我一听,10块,是比坐出租便宜多了。我顺着往下压价。
“8块,8块就走,我兜里就剩8块钱零钱了”
小德狠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拍了拍大腿,说:“行,走。”
于是我就这样上了小德的摩托车
一路上小德开得四平八稳,既不快也不慢,正好,我抽出空来,好好看了看这座城市。高楼大厦,路边行走的路人,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看着看着,我就想着:“以后要是能在这有套自己的房,晚上躺在布艺沙发上...”
我刚想到一半就被小德的一句话揪回现实:“兄弟,刚毕业来深圳啊?”
“嗯...”
“来深圳好啊,来了就是深圳人,都是年轻人,不像北京和上海那么排外,想当年我刚来深圳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呢,现在连女儿都有了,今天要不是我女儿生病了,我得早点回去给她打电话哄她吃药,要不啊,我平时载客得载到一点多嘞。”
“啊?那孩子他妈呢?”
“他妈嫌我穷,前两年跟人跑了,现在孩子一个人在老家让我妈带着,不过没事,嘿嘿,我那闺女啊,可懂事了,现在才六岁,会做好多家务呢”阿德骄傲地说着。
我听了,有点心酸:“那大哥,你这一个人在深圳,挺辛苦的吧?”
“辛苦点没啥,就是想挣点钱,回老家,让闺女有学上”
我没说话。
但是他却乐乐呵呵的,好像这重担压在我身上而不是他身上一样。
到了西丽,小德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看着名片,有些诧异。小德嘿嘿地笑着,说:“干我们这行的也得维护客户不是,以后有活儿打我电话哈。”
02
后来我很快找到了工作,公司离家不远,坐公交等车麻烦,走路我又懒得走。凑巧我和阿德住得不远,于是他每天按时来我家门口接我作为一天的第一单活,我就坐着小德的摩托车上班。
5块钱,能颠走清晨的困意,颠醒人生。
小德每天都会给我讲他女儿的点点滴滴,虽然说了很多遍,我倒也没烦,只是安静地听着,不说话。看着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想着自己的事情。
9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我坐着小德的摩托车,鄙视着堵成狗的公交车。那天小德没要我钱,他说他要回趟老家估计月末才能回来,这段时间送不了我了,给我推荐了两个同行好哥们。
第二天,小德的身影便没有再出现在我家门口,生活还要继续,我依然坐着摩托车去公司。不过第一天没有小德的日子,我乘坐的摩托车就为了抢路和同样目空一切的公交车蹭上了,险些侧翻。
我很想念小德。
一个星期以后,小德提前回来了。
我在地铁口看到他时,我兴奋地跳上了他的车,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乐呵呵的,只是眼角的皱纹比走那天深了一些。
我开心的很,心想策蹦驰骋的日子又回来了,我又可以在小德的摩托上觊觎一切豪车了。小德的技术丝毫没有退步,驾起车来反而更加迅猛,像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向这个世界怒吼。
到了我公司楼下,小德突然对我说:“小哥,今天是最后一次送你了,这趟,就不收你钱了。”
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咋了,你不赚钱供你女儿上学啦?你这突然回家,是不是因为家里出啥事了?”
阿德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女儿晚上睡觉不老实,从床上掉下来,进了医院,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家看看。”
“那现在咋样?应该稳定了吧?”
“死了,脑袋着地,没送到医院就没气了,因为这事,我妈也病倒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收拾东西回家的,我没了老婆孩子,不能到最后连我妈也没了。”
我如鲠在喉,安慰他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眼角好像被锥子凿刻了深深的皱纹。
在他回家之前,我请他吃了一顿饭,席间说了许多话,我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一句:“兄弟,来了就是深圳人,不过我要走了,勉强算半个吧,以前我也有梦想,就是做出租车司机,别再做黑户,养好我女儿,现在呐,算是什么都没有了,这人生啊,真是不可预料,你以为眼前是光,奋力奔跑过去,谁知道照得你什么都看不清,还狠狠地摔了一跤,再也难爬起来。”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还不得是一边流着泪,一边喝酒。”
是啊,生活是什么呢?不过是流着眼泪喝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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