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太后
龙涎香的氤氲之息还未散去。清晨第一缕的晨光调皮地攀上清辉阁的窗棂。软烟罗帐依旧低垂,里头的人依旧沉睡,似乎外面的阳光与他毫无关系。他只要沉睡着,梦里的人就不会离开。
凤鸾歌夹在一队宫女中间缓缓走进清辉阁。领头的管事太监叫赵海,他分派这队宫女去做不同的活计。然后凤鸾歌被分配去打扫内室。她提着一桶水进入清辉阁的内室。容燮告诉过她,自从容煜受伤,就一直被安排住在太后宫里的清辉阁里。凤鸾歌听了才有一些放心——容烽再有手段,也不会大着胆子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动手吧?
她把水桶放到一边,自己去慢慢揭开垂着地罗帐软帘。手将伸未伸之际却在半空里顿了一下。
他会不会突然醒来?这许久未见,如果他正好醒着,那自己会说什么?他会不会生气?
“你在干什么?”一声娇叱。凤鸾歌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这是清辉阁里司衣宫女珍儿。
“你好大的胆子!”珍儿一把攥住凤鸾歌的手,“太后明令不许打扰煜王。你有几个脑袋?敢违抗太后的命令?”
凤鸾歌挣脱她的手,不客气地一把撩起了罗帐,里面容煜还在沉睡。
“你再啰嗦,吵醒了煜王的就是你。”凤鸾歌淡淡地说。她朝睡在床上的容煜看了一眼。数月未见,他消瘦了不少。可此时他棉被裹得严严实实,除了看他脸色苍白,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珍儿还不肯罢休,她本来就是太后得意之人,特意拨来伺候煜王的,整个清辉阁宫人都以她为尊。一个洛川王府送来的小小侍女,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看来这个新来的,不给点教训是不行了!想到这里,她回身取了拂尘的玉竹掸子就要狠狠往凤鸾歌身上抽去!
几乎在同时,两只手一起握住了修长的凶器。行凶者微微张大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两只手的主人却并不看她,只是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凤鸾歌凝视着容煜。他微微有些喘,胸口而因此有了微微的起伏,但是他的眼眸也因此更清亮了。
“鸾歌。”他咧开嘴一笑,声音嘶哑。可是在凤鸾歌听来却从没有如此温柔过。她想答应,却发现喉头如同被一团棉花堵着。这团棉花同样把她的泪堵出了眼眶。
“殿下!”珍儿惊喜交加地跪在地上。“恭喜殿下康复!”凤鸾歌扶容煜起身,嘴角含笑,且看他如何处置。只见容煜看也不看珍儿,冷冷吩咐:“来人!将她拖出去。”珍儿大惊失色,分辩道:“殿下,我是太后娘娘指派过来的……”听见动静赶来的小太监知道珍儿平时在太后跟前甚是得意,此时也不好轻易就拉她出去。倒是凤鸾歌,轻轻松松地拎起珍儿,问:“把她丢哪儿去?”
容煜乐了,挥挥手说:“撵她出去就好。鸾歌,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于是凤鸾歌就把珍儿往门外轻轻一推,说:“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再有下次,不用他说,我就先打发了你。”
珍儿唯唯诺诺地走了。容煜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着凤鸾歌,慢悠悠地说:“凤姑娘好威风。”凤鸾歌挑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我不是一直就很威风吗?”
“对对对!”容煜抚掌大笑。伸手拉过凤鸾歌在身边坐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气氛悄悄变的温柔而沉静。凤鸾歌在他默不作声地打量之下,渐渐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些微细刺,让她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四目相对,没有过多言语。她与他,已是千转百结,她眼里的风云际会,于他就是雷霆万钧。而他的痛,是她日夜舔舐的伤口。
“太后娘娘到!”
太监尖利的通传声划破了柔蜜的静谧。接着,大门被大力推开。太后率领一大群宫娥走进了清辉阁。
“太后,就是她!”珍儿一脸得意地指着凤鸾歌。太后眯着眼打量了一眼,然后在心里有了个大概:模样儿是不错,可是眼神太过桀骜。而且似乎不懂什么礼数。
“大胆贱婢!见到太后还不行礼?”珍儿颐指气使地去拖凤鸾歌。谁知凤鸾歌借势抓住她的胳膊一搡,先甩了她个趔趄。才从容不迫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臣女凤蕊恭迎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福寿安泰!”
“起来吧。”太后淡淡地说。“你是凤家的孩子?你叫凤……凤蕊?”她蓦然瞪大了眼睛。前段日子恍惚听说刺杀煜儿的就是凤蕊,还有,前头被烽儿处死的,好像也是凤家的孩子……
凤鸾歌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刚要叫唤的太后的嘴。同时厉声喝止住那些花容失色的宫娥:“统统闭嘴!”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气势上绝对吓倒众人。她试着把惊魂未定的太后扶到椅子上坐下。容煜早已起身在太后身前跪下,说:“惊扰了母后,儿臣知罪。但凤姑娘是万万不会伤害儿臣的,母后大可放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喘了口气。又心疼儿子:“你起来回话。”
容煜站起身来,却思量着如何开口。凤鸾歌心想:“难道要他亲口说出是自己的哥哥谋害他?”于是,抢先答话道:“还是我来说吧。太后可曾听过《三国志》?”
太后摇摇头:“从未。”凤鸾歌说:“这三国志里头有一个顶顶厉害的枭雄,叫做曹操。这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实在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于是,太后和容煜开始屏气凝神听故事。凤鸾歌眉飞色舞地讲故事。等讲到曹植被逼七步成诗,太后一抬手打断她,说:“这曹丕委实太可恨。竟然容不下自己的亲兄弟。”而容煜则静静地看着凤鸾歌,神情莫辨。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凤鸾歌淡淡说道。忽然起身跪在太后面前,沉声说:“臣女求太后以此典为鉴,多多看顾煜王殿下。”
太后面沉如水,却是难掩内心的惊涛骇浪。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说是偏疼小儿子,可是已登无极的长子亦是自己的心头肉。难道手足相残便是天家逃不了的命数?她心中悲凉,却不肯相信。
“你怎可妄言天家,挑拨是非?”她厉声呵斥道。“你身出名门,却无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规范,平宁侯府该当何罪?”
“太后是不肯相信自己的两个儿子手足相残吧?”凤鸾歌讥讽地一笑,“没事,估计凶手也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可是历代帝王,有几个是安安稳稳地按部就班地坐上王位的?我只是提醒太后,手心手背都是肉,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可是谁疼谁知道。趁着皇帝还未酿成大错,太后若及时规劝,或可安享天伦,看见兄弟和睦,若一昧任皇帝胡闹下去,这大魏内廷流的可都是天家的血。”
“煜儿,难道你也怀疑是你皇兄……?”太后转向容煜,她太需要小儿子斩钉截铁地说不,不是皇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子无中生有。可是容煜仅仅是犹豫了一下,就说:“皇兄生性多疑,儿臣数次被刺杀,以儿臣今日之身份,大魏境内想不出第二人选。”
太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小儿子这几句话尽数卸去。这世上的事一向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是老了……”她喃喃地说,“不过,我是不会让你们兄弟做出手足相残之事的。”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临行又重重看了凤鸾歌一眼,沉声说:“你是凤家的女儿,很好。很好。”
凤鸾歌没有听出这“很好很好”的意思。直到第二天下午,清辉阁里突然接到圣旨:煜王十日后出京,就蕃云泽洲。与这圣旨同时赐下的还有一道更奇特的太后懿旨:凤氏之女凤蕊,先前获罪蒙旨幽闭,禁中身染重疾,又蒙皇恩浩荡,几经周折,终于痊愈。念其洗心革面,凤氏一族对朝廷忠贞不渝,特免于死罪。赐归凤家。
凤鸾歌掂掂圣旨,在指尖把玩一圈,笑道:“不愧是皇家,这自家打脸的事,也能玩的这么地道。”
“鸾歌!”凤蓉轻斥,一边看着两位王爷的脸色。容燮是亘古不变的淡漠,似乎没听出凤鸾歌的嘲讽,容煜却露出了一丝赧然。
凤鸾歌不在乎地把圣旨随意一放。嘿嘿笑道:“我很想看看皇帝此时的脸色。我也很想看看凤家怎么对待我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儿。”
而此时太后殿中,皇帝容烽与皇后云岚并肩跪在太后面前,请太后收回圣旨。
凤鸾歌若死而复生,那就坐实了他残害手足的罪名。而作为一个皇帝,是不能、不会、也不许有错的。
更遑论是有罪。
残害手足,刻薄残暴的大罪。
太后冷冷地盯着大儿子。他是她的头生子,自幼便被寄予了无数希望,他也承担的起。谁成想登基之后反而变得刻薄寡恩,猜忌多疑。屁股底下的皇位上布满了针,扎的他坐卧不安。
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人,是做不好皇帝的。
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走进殿来,在太后面前附耳低语几句。太后神色微微一变,瞅着容烽,淡漠地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门外,林贤妃在宫嫔搀扶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先跪下给太后磕头行礼,笑道:“恭喜太后,恭喜皇上。臣妾……臣妾刚刚经太医诊治,已经有妊月余了。”
云皇后闻言一惊。投向林贤妃的目光变得冷凝。
皇帝却并无几分惊喜之意,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贤妃。温和道:“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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