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变七

作者: 半溪烟水 | 来源:发表于2020-05-07 08:40 被阅读0次

    (七)凤蓉的厉害

    洛川王妃凤蓉的车驾在黄昏时分停在了凤家的大门口。

    凤老夫人安氏听得外面宣报,几乎是立刻就扶着丫头的手迎了出去。大儿子落狱,小儿子被圣上斥责,在家思过。平宁侯府的瓦片飘摇,老太太甚是悬心,这两日一顿安生饭也不曾吃过。所以当凤蓉一只脚刚踏进门,她劈头就说:“这个时候,你回来做什么?”

    凤蓉一愣。安氏这话语有几分严厉,一众孙女中,她自幼是安氏眼中第一人,安氏对她时常是和颜悦色,鲜少有这么疾声厉色的时候。当看见安氏不满的目光对着她时,旋即明白过来:

    祖母这是在怪她不懂得避嫌!

    凤蓉心里一酸,祖母心中只有候府,从来就没有人!

    “莫不是你大伯的事有了变化?”见王妃孙女不说话,安氏的心抖的更厉害了。侯爷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凤蓉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下,这才语气有些冷淡地说:“鸾歌儿丢了。”

    安氏一听不是大儿子的消息,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就提了起来:“什么?那丫头丢了?”

    “难道祖母就不曾听说?”凤蓉的声音里有了一丝薄怒,鸾歌自幼不得祖母喜欢,但也是候府小姐。怎么秋水报与自己知道了,祖母还一无所知的样子?

    安氏斜眼往旁边一扫,她房中管事刘妈妈忙低着头出来说:“先时六姑娘的丫鬟秋水回来了,说六姑娘不见了。奴婢以为是姑娘和她闹着玩,故意藏起来了,也就……”

    她话还没说完,凤蓉就拍了桌子喝道:“把这个背恩欺主的刁奴给我拖下去打死!”

    刘妈妈一听吓得忙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老太太开恩!姑娘开恩!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安氏沉吟不语。刘妈妈是安氏身边的老人了,就连凤蓉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可是今日凤蓉要发落她,自己是一句话也不能说。

    凤蓉未出嫁前若是发落她身边的人,那叫悖逆,当然她也发落不了。但是如今以王妃之尊,别说发落个把家奴,就是当场落了她这个祖母的面子,她也得受着。

    是她低估了凤蓉对凤蕊的感情。安氏心里有微微的后悔。

    凤蕊不值什么,可是刘妈妈是候府的老奴,也未必就真要打死了。想到这里,安氏微微欠身,对凤蓉换了称呼:“王妃息怒,我想,还是先找人要紧。”

    凤蓉听她唤自己王妃,知道这是变相给自己添堵施压。心里怎能不气?面上还是故作回缓,但语气说的是一点也不软:“祖母说的是。先找人要紧。”又盯着刘妈妈,冷然说道:“六姑娘回来便罢!若是找不回来……”然而找不回来,又将怎样却说不出口了。

    若当真找不到,杀一万次刘妈妈,都不解恨!

    于是,整个平宁侯府的家丁奴才齐齐出动,围着庄子漫山遍野地寻找不受宠的六姑娘去了。

    侯府里,凤蓉与安氏相对而坐。外面廊子上,自有王府的人押着刘妈妈跪在地上。

    “祖母,刚才孙女失礼了。”凤蓉彻底回缓了心绪,对着安氏福了福身,“只是不知道祖母因何从来就不喜欢六妹妹。”

    安氏一愣。凤蓉嫁了人,气质到底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也是清贵孤傲,但在自己眼前到底还是软和温婉,但是今日里一来,便隐隐有了些王室独有的霸气和冷厉,却不似以前那么好拿捏了。

    “唉……”安氏长叹了一口气,吩咐丫鬟:“去把我枕下那个匣子拿出来。”少时,丫鬟便从内室抱了一个二寸见方的小匣子,上面有一把精致的小锁。凤蓉见安氏从层层衣袖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吧嗒来了锁,从里头拿出一张发黄的纸来。安氏将纸递给凤蓉,说道:“你母亲有妊那一年,我曾带她去普尘寺上香,想求菩萨为我凤家再添一男。

    普尘寺里的如济大师最善解签。当时你娘求了一支签,他便说道你娘生产之时会有血光之灾。并说,若是生男还则罢了,若是生女,则……则是家门祸患。那一年,你伯父数次在外征战,每每险象丛生。你父亲也是科举不畅。我便疑心是你母亲这胎怀的不好。及至临盆,果然是个女孩儿。我原本想舍弃了她,是你母亲苦苦哀求。说好歹是一条生命,不管如何不喜,只当是养了个猫儿狗儿的。也合了如济大师的谶,鸾歌儿刚刚落草,后脚就有人报你祖父在街上被几个泼皮无赖殴打至死了。你母亲月子没坐好,出了满月也就不顶事了……”

    提及往事,安氏昏浊的眼里慢慢浸了泪。她拿帕子在眼里按了按。接着说:“鸾歌儿那种泼皮性子,仿佛就是天生就的。打小儿闯了多少祸?不睦姊妹,顶撞姨娘。我若不拘着些儿,那还得了?也就你这个嫡亲的姐姐,像护蛋一样的护着她……”

    这时候外面小厮慌里慌张地飞跑进来,因为跑的急,在廊下台阶上还绊了一下,顾不得拍土,直跪在门外叫:“不得了了!在庄子外面的山坡上刨出人来了,是六姑娘的丫头长天……”

    安氏听了几乎要昏死过去。凤蓉耳边两只金坠子晃动地厉害,再一看跪在廊下的刘妈妈,她吓得筛糠一般。厉声问:“六姑娘呢?”

    “并没有看到六姑娘,只找到了这个。”小厮双手捧上一个物件,是一支玳瑁镶金耳环。小厮又说:“问了庄子上的人,他们都说六姑娘曾把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带回去……”说道这里声音就小了很多,“小的们在埋长天的地方也挖出了四个男人的尸首……”

    “住嘴!”凤蓉咆哮道。心里已分不清是气是怒是急是伤。凤鸾歌丢了却是事实。然而如今却往哪里找呢?

    她微微镇定心神,冷然吩咐:“将刘妈妈杖毙!”

    此番再无任何疑惑。立刻就有人拿布堵了刘妈妈的嘴。板子噼噼啪啪的响了起来。刘妈妈初时还呜咽两声,很快就没了动静。

    顾不得安慰安氏,凤蓉已决定回王府求王爷帮她查出妹妹的去向。她回头对安氏说:“祖母莫要为他人伤心,鸾歌儿再不好,也是候府的小姐。她若出了事,伤的亦是候府的体面。人一定要早些寻到才好。至于别的,就不用孙女提了。”

    凤蓉的话里不无警告的意味,安氏又何尝听不出来?她点点头,环顾一众人等,厉声吩咐:“六姑娘的事,谁也不许妄自议论!不然,刘妈妈就是个现成的例!”

    神武军大营。

    四碟精致小菜,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容煜和凤鸾歌相对而坐。一开始他还怕栾姑娘会嫌军中饭菜粗砺,可是一顿饭下来,他发现栾姑娘吃饭并不挑剔。她甚至吃起来都不像个女孩子,遮遮掩掩,缩手缩脚的。比如这道胭脂腌凤爪,别的女子多不喜这种下脚料。可是她抓起来就塞嘴里了,一边吃还一边砸吧嘴。最后说:“不够辣。”又比如那道蛎子酿白瓜,她居然拣起一个滋溜一口就吸入了肉并汁水,并大赞鲜美。不是应该用银挑子挑了肉,轻轻入口才够娴雅尊贵?她看他那吃法还用筷子点住他笑道:“你这么吃可就没什么味道了。看我,”她教他,“撮起嘴来,用力……嗯,看见了没?肉!这样才好吃!”

    雪白的贝齿咬着小小的一块蛎子肉,两只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得意。容煜用力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调开眼睛,温言道:“好好坐着吃饭。”

    凤鸾歌很纳闷,是好好坐着吃饭呀。哦,可能是他嫌自己不够优雅。这种菜式嘛,可能是贵族们该用来打发时间的。就该他那么端着架势吃。她笑笑不做声了。却有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取了她的碗,替她舀了一碗鸡汤,容煜笑道:“光吃这些咸菜做什么?你的伤需要好好补补。”

    凤鸾歌心想还有这么好吃的咸菜啊?回头能给我几坛子不?脑子一热,开口说:“下顿能再给点儿不?”话一出口,自己就红了脸。她怎么能问他要吃的呢?自己上辈子吃货的本质到了这一世还是没有改变呀!

    容煜一愣,旋即就温煦地笑了,“京城有很多好吃的,等空了带你去吃个够。比这个可好多了。”

    “殿下。”外面有人叫,并不进来。

    被他派出去的侍卫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木盘。里面是衣服履带木梳釵环首饰。

    “给我的?”凤鸾歌放下筷子,侧头看他。

    “你的这身衣服不能再穿了。军中并无女子装束。这是打发他们从纤秾阁买回来的。”容煜说,“栾姑娘还是不要嫌弃才好。”

    凤鸾歌绝不是扭捏的女子。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烂凌乱,容煜送来的这些也正是自己眼下需要的。接过了木盘也顾不得没吃完饭,便推容煜:“出去,我要换上。”

    容煜捂着嘴笑:“好歹吃完饭……”凤鸾歌哪里肯听,自己把帐帘放下换衣服去了。

    “殿下,属下在街上听到了一件事。”那个侍卫趁机回禀。看煜王对姑娘这架势,以后要回话可能要找时间了。

    “什么事?”

    “云府二公子在寻平宁侯府的姑娘。”

    “嗯?”容煜不明所以。

    “听说平宁侯府的六姑娘丢了。”侍卫说。“云二公子动用了云府的隐卫帮着找人。”

    “结果如何?”容煜问,五嫂的姐妹丢了?平宁侯府还真是不太平。可是云家是怎么回事?早先有皇后求情,现在又帮着找人。难道就不怕皇兄起疑?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皇兄未必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向来同气连枝。若是皇恩浩荡,可能会把平宁侯兄弟拉到自己的阵中。

    “好看吗?我觉得有点大了。”凤鸾歌从帐中出来。鹅黄底子梅花遍洒银蝶软烟裙,腰上柳绿镶金边绦子系着一块小小的蜻蜓禁步。长长的头发披着。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说不尽的娇艳明媚,宛如初春里刚刚绽开的一枝朵栀子花。容煜静静地看着,终是舍不得让她落在周围看傻了眼的一众军士眼里。牵着她的手复进入帐中。

    “看你,头发也不梳。”找不到理由责怪她,不忍心疾言厉色,只能找这样的理由。她怎么能擅自出去?让那般惊艳的美轻易流泻于众人眼底?

    “我不会梳。”凤鸾歌说。

    他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替她把头发理顺。却在挽髻的时候遇到了难度,数度尝试后,只得放弃,笑道:“我也不会。”

    凤鸾歌往后仰头,将所有头发都集于头顶,扎了个马尾,终觉那发梢太长碍事,拿了剪子就要剪了去,慌的容煜忙按住她的手,急道:“你干什么?”

    “头发太长了,碍事。”凤鸾歌的手被他握住,他的手心温度传到她的掌心,莫名的一颤。

    “胡闹。头发哪是能轻易剪的?”他撂下剪子,“至多再替你寻个梳头的丫头就是了。”

    “不用那么麻烦。”凤鸾歌摆摆手,自己找来找去,一把扯下腰上的绦子,将自己头发三五下盘了个发攥儿,用绦子扎住。摇了摇头试着还牢固。“暂且这样吧。”

    容煜哭笑不得。这位栾姑娘,可真是个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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