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几天，二老板——皮老板出入检验车间频繁。他有时给杨慧林丽看他手机里的图片，有时候直接让她们听他的微信语音聊天。
杨慧和林丽也是今年刚来的，算是新员工。王老板常常会过来指导和把关。
“不可能的，高出这么多，塞进游标卡尺一下子就会掉下来，我们怎么会看不到……”林丽的大嗓门让海棠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情。
“大姐，把手里的事停一下，口罩摘下来，一起去办公室开会”杨慧说完先走了。果然有情况。
大老板——胡老板的办公室，挤满了人。除了大老板、二老板、管理仓库的，就是七个承包组的和检验车间的。有站着的，有在沙发上坐着的，有的干脆就站在大老板办公室外门口。
胡老板坐在自己的靠椅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半截然着的香烟。皮老板坐在他对面，侧着身子，目光与众人保持在同一个水平面。
“三千万的退货啊，不是三千是三千万!你们看看损失该有多大!”大老板左手拍了一下桌子，声音虽然低沉但铿锵有力，他说了句脏话，“妈的，退回来的货都不知道怎么放……”
退货?那肯定是检验车间失职了，和我有关吗？海棠想，自己才来几天，应该与自己无关……
“退货原因是长度超标，整整高出了50，现在人家打火机厂都机械化了，镙丝超标了机器那里根本过不去……”陈老板继续说，“目前我们的问题还有一个是压花太深，烂牙目前还没看到，人家用机器生产，不是靠手工，压花太深机器扭不到位的……”
“长了50……”海棠脑袋里回想着三合板墙面上贴着的那张纸，“合格的高度是不超过6.18，那么这次超标的有6.68了”镙丝海棠虽然从没量过，但她的记忆力不赖，虽然她只管挖料，但不合的产品——烂牙、开花料、铁球、无牙、白眼、反料、口部缺……只要肉眼能看出来的，她都认得。
“高出50，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有工具量的”黑子说。
“谁家的料谁心里有数，你们要搞鬼总有你们的办法”皮老板说，“铁盒子装得满满的，挖料根本挖不到底……”
原来，如果杨慧林丽没查看到，是自己挖料没挖到，海棠此刻才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开会，老师伯就不用来开会。质检是每个工厂都该重视的，海棠想，自己是厂里质检的第一步，重要程度也不容小觑。
“现在主抓质量”胡老板说，“从明天开始，每个人的铁盒只能装半盒，产量减半”胡老板把目光投向海棠继续说，“如果谁的料超过了半盒，挖料挖不到底部的，直接按废品处理……”
02
厂里生产镙丝的目前有七个小组，准确的说，是七家承包户，有四家是夫妻搭档。每个月他们各自领自己的材料，开动机器用完材料，产出成品，检验合格的甩油装桶称重，价钱以斤两论，一个月允许可以有多少的废品，超标了就得倒赔钱。
第二天一早，皮老板来检验车间查看。听说他是专门分管生产的。还是平常最早的那两家拉的料。铁盒子里不再是满满的，铲子挖到底容易多了，只是数量增加了，才两家的料就占满了检验车间的地面。
穆井在拉完了他家的料以后，对正在挖料的海棠说，现在你满意了吧？！原本22盒的料变成了44盒……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来是不是在开玩笑。
海棠感到莫名其妙，不懂那句“你满意了吧”是什么意思。
穆井家的料一向很满，要挖到底部的料的确很费力。“四川”是他的岳父，海棠不止一次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跟他说，你们穆家的料啊，满满的太难挖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好景不常。第四天，穆井家的料又满了起来。
海棠心里说，这个穆井，好嚣张，才几天啊，又装的这么满，把老板的话当耳旁风了……
杨慧说，如果挖不到底部，就去跟老板说嘛……
我才不去呢，要说也是你去说，你是负责人……海棠向杨慧表明态度。
海棠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尽心尽责就好，打小报告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他们是这个厂里几年、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五金厂刚成立没搬到A村之前就在厂）的“老人”，自己才来几天啊，算老几啊……
海棠找来一个大的塑料盒子，一铲一铲的，把那盒满满的，根本挖不到底部的“料”分了出来了。
穆井的“婆娘”（四川话，“老婆”的意思）站在不远处，看着……
03
质检车间是个敏感的地方。检验者与被检验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你以为那些个婆娘每天对我们笑嘻嘻的是喜欢我们啊”林丽说，“她们心里指不定恨死我们了呢”
“不会吧？”海棠听得一愣一愣的，“难道要让他们蒙混过关，导致客户退货，厂倒闭，他们不用在这里干了他们才会高兴……”
“在这里，是要小心说话”杨慧看看海棠费解的表情继续说，“哪家的料好，哪家的料有什么问题都不要与旁人说，尤其是她们就在傍边选料的时候，你没注意到总有人过来打听吗？……”
“这个厂里好像没什么规矩”海棠想通过聊天多了解一些，“开会才几天啊，就有人不按规矩来，他们在厂里呆久了都成老油条了吧？感觉有的人好嚣张……”
杨慧林丽立刻会意到说的是穆井。
原来，穆井嚣张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有“靠山”，他的姐姐——穆紫。
穆紫在厂里具体负责什么，海棠不知道，那天来应聘，老板是交代她领着来的质检车间的。穆紫是“坐办公室的”，这本不稀奇，关键是她跟大老板关系暧昧，说白了就是，她是老板的情人。厂里的老员工背后称她为“老板娘”……
厂里还有一个产料的人与穆紫有关系。
雷军是穆紫的妹夫。
穆紫的妹妹去年的4月19号，就在厂门口，被它厂的叉车碰倒丧命了。
雷军的孩子穆紫一直带在自己身边。她在代替妹妹，给孩子母爱。知道这一点，海棠对这个众人眼中的“80后剩女”“情妇”“小三”怎么也鄙视不起来。
04
有样学样。黑子家的料也满了起来。
黑子的脾气和性格以及为人令人琢磨不透，用林丽的话说就是“这个人很吊”。
海棠在挖料时黑子对海棠说过，“挖那么深干嘛？傻逼!”
当他家的料被查出有作废的“废品”或有要挑选的坏料的“选料”时，他又对海棠说过，“被你挖死了……”
当他想从海棠这里打听自己家“有没有坏料”“是什么样的坏料”，海棠回答说“不知道”“不清楚”“我不管这些”的时候，他则不客气的说，“你是猪啊……”
这个人不但“吊”，简直就是个……海棠不再怀疑林丽的话了。
皮老板经常来检验车间，对于“半盒料”的规定，哪些人违规了，难道他会看不出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天早上，大老板踏着拖鞋，打着赤膊来到检验车间——大老板是不轻易来这里的，这次，他因新品镙丝货急，过来指挥甩油、装桶、称重、装车的。
黑子“运气不好”——大老板指着地上一盒盒满满的镙丝，问，这是谁的？这么满!一连问了好几遍，海棠没办法不回答，指了指在一旁选“烂牙”的黑子的老婆说，她家的。
“你们听好了，全部当废品处理!”大老板撂下这句话就去另一头指挥去了。
黑子的老婆将手中的盒子重重的一摔，气愤的离开了检验车间。
一分钟后，黑子来了，他直接走到大老板跟前，问，哪些是废料?!
海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紧张，担心要爆发“战争”……
可是，杞人忧天，什么都没发生。
大老板回答说，明天料再这么满就作废品处理。说完这句话，不再理黑子，接着做他的“指挥”。这年头，老板也不是绝对权威的，工人若是不痛快了，闹起来，结果可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黑子黑着脸离开，皮老板来了。
“从明天开始，谁家的料这么满，两个处理办法，要么作废品，要么叫他自己过来分成两盒”皮老板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海棠觉得好搞笑。
杨慧林丽则憋着坏笑。大老板发脾气了，二老板肯定接着赶来。她俩预测的没错。
05
这以后，嚣张的依然嚣张，“吊”的依然“吊”，会守规矩的一直守着规矩。“婆娘”们依然满脸堆着笑。
检验车间依然没人“打小报告”。
林丽照样用她那句口头禅和那些“承包户”打招呼——“昨晚没加班，是不是耍朋友去了”“你家又有选料，肯定出去耍朋友去了”“昨天没交料，出去耍朋友去了吧”……
杨慧和谁的关系都不瘟不火，但是，有问题的料逃不过她的眼睛。
海棠依旧明白自己责任重大。每一盒料，面上刮一层，中间挖到底，四个角落挖到底……挖不到底部的，分出来再挖……每一小盒料，都是认认真真，用心挖出来的。
当某个“婆娘”惊讶的说，这盒选料我就选出了几颗废的，这么少的废料怎么就被你们给看到了呢……
当某次穆井家的料三盒被查出有问题的时候，海棠心里竟然邪恶的充满了成就感……
三千万的退货，“承包户”们才不会在乎，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料有没有都检验合格，计算着产出的废品会不会超标，会不会罚款……
类似三千万退货的事件，检验车间里的三个女人不想再次听到。既然吃的是质检这碗饭，那就要吃的安心。做不好宁愿辞职不干，也不在此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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