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st no future, however pleasant! Let the dead past bury it's dead! Act, - act in the living Present! Heart within, and God overhead。(不要相信未来,无论多少欢愉;不要相信沉迷过往,过去已经消亡;行动,在此刻行动;心在身体,神在头顶!)
-----Henry Wadsworth
傍晚,我和朋友坐在新西兰小镇克伦威尔的河边,斜四十五度角,忧伤地,仰望天空中的晚霞烧红河面。
对不起,我们没有失恋。我们失业了。才做了三天,就被新跳槽的樱桃厂炒了鱿鱼。这样跳脱的剧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我们都知道,樱桃工是一种季节工,完全按照天气上班。晴天时,樱桃园的成熟果子被大量采摘,厂里需要大量的工人。雨天时,采摘停止,人手就不用那么多。
作为贫穷的背包客,我们都希望留下做工,多赚取一些旅费,尤其是拿计时工资的包装工作。可是,僧多粥少,怎么办?延长工时,谁去,缩短工时,谁走?
徐克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樱桃厂这个江湖中,有人会凭借与管理者的关系,主动争取权益。有人只能被动地等待分配,内心愤愤不平。
我和朋友Lily、Ayu被这样发配了几次,便动了跳槽的心思。当时厂里很多同事做了一段时间,跳槽去了另一家樱桃厂。据说,那里规模更大,工时更长,工资也更高。
所以,我们也冲冠一怒上梁山,从众地成功地跳了槽。
第一天上班,着实吓了一跳。新的樱桃厂,规模比第一家大了2倍,员工大概多了3倍。抬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自成一个联合国。十五分钟的工作间隙,英语、西班牙语、日语……各种语系一锅沸腾。
在新的厂子,我们的工作从包装(packer)变成了选果(sorter)。我和Lily、Ayu三人一组,站在同一条传送带上,根据樱桃的大小、伤疤的种类进行筛选。挑选后的樱桃被分成三类,最好的是出口(Export),其次是当地(Local),最差的是垃圾(Rubbish)。
选果工作工资是计量的,按你做多少桶来计工资。做的多,赚的也多。反面亦成立。新西兰的法定时薪当时是每小时14.85纽(约70元人民币),所以我们的筛选速度必须达到最低标准。
第一次选果,新手上路。传送带上的樱桃,子子孙孙延绵不绝。我们双手捧着果子,研究上面疤痕, 再把它们放到不同的出口线。要是把当地的果子选成了出口,过不了多久,顶一头红发的女管理者便会拿着证据,一脸阴沉地来责问。
一次又一次。到后面,我们开始条件反射,只要她一往我们这个方向走,或是眼睛瞟上一眼,我们就会紧张到心跳加速。于是向身边的同事拼命取经,尝试各种方法,睁大眼睛像灰姑娘一样挑豆子,盯着樱桃屁股上指甲缝还小的疤痕仔细研究,究竟是裂缝还是凹陷。
在潮湿而阴冷的车间,我们戴着手套,穿着围裙,每天站上10小时,高度紧张地盯着果子。传送带一直在走,因为视觉的相对作用,很快就感到头晕和恶心。尤其是脖子,长时间地低垂,有一种断裂的酸痛感。无论如何,我们的努力还是有所得,选出的樱桃质量终于过关了。
可是,红发女人的那一双冷酷眼睛,还是没放过我们。她最后一次来到我们眼前时,是来下通牒的。“做的太慢了,如果今天再不加快,你们就回家吧。”
我们三个人站在生产线上,面面相觑,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被炒鱿鱼了吗?
有一丝措手不及,夹杂着几缕从未有过的羞耻。然后,心里的火慢慢爬了上来。
“为什么那个女人只盯我们,我们前面的那一组南美人,选果是选的快,可是质量很差。她怎么都不说他们?就因为我们是亚洲人,听话、好管理吗?”
“她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已经很努力了吗?与其被提“分手”,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成全最后的尊严"。于是,我们三只鱿鱼在休息时主动去找了那个女人,麻辣炒了自己。
离开的时候,我们穿过车间,从一群埋头选樱桃的同事中走过。为了掩饰怂样,我们故意谈笑风生,硬凹出《上海滩》里发哥的潇洒造型。
多出来的时间不知所向,最后决定去小镇克伦威尔的河边坐坐,拿风景填补下自己。
黄昏的夕阳无限好。它似乎不愿意落入山后,竭尽全力了所有的色彩,烧得晚霞映红半边天,又烧得整个河面波光潋滟。可是这样的风景也没什么治愈作用,我们三个蹲在河边,很丧。
“为什么要辞职,第一家包装做得好好的,干嘛偏偏跳到第二家活受罪?”
“第一家有可爱的人事经理Linda,有好朋友Tweety,还有轻松的包装工作。虽然工时不长,但是轻松自在。不用每天头晕紧张地选果,没有变态的红发女人紧盯我们,更不会被炒鱿鱼……”
失去的红玫瑰,在心里变成了朱砂痣。失去的第一份工作,突然变得充满人情味。一切都成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心里慢慢酿成一壶后悔酒。
蹲在河边,我还想起了这一年,好多次这样的“何必当初”。站在寒冷的海鲜厂,手脚全是冻疮,我有过这样的感觉;生着感冒,不断咳嗽,趴在浴室清洗马桶时,我有过这样的感觉;梦到失去的人,在半夜哭泣时,我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壶后悔酒,带着铺面而来的陈年尘土味。它装着我对当下的不接受,装着与过往的紧密纠缠,我以为只要一次次地幻想“如果当初怎样怎样”,就可以扭转时空回到过去,操控命运的罗盘重新再做一次决定。我就像个小婴儿,以为自己可以像操控母亲一样地操控全世界。
但现实的世界,并非如此。我还是一次次地被“炒了鱿鱼”、“失去所爱”,然后一次次地沉浸在后悔与自责里。停留在这样的自我攻击,这样自虐般的痛苦,这样的“何必当初”里,也让我最终放弃了当下行动的勇气,放弃了改变现实冲突的力量。
我忘记了,没有岁月可以回头。
过往的所有决定,就像我们洗头时掉落的头发,已经从我们生命的整体里剥离出,成为了一个独立的部分;它就像与母亲剪断脐带的孩子,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再怎样的后悔,都不能改变过去。
无论正确与否,那些决定都是我们在那个当下,竭尽全力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也许过程有得有失,结局有悲有喜,但也让我们的人生因此而丰富,一如跳动的心电图。所以,我们不需要后悔来惩罚自己的错误,也不需要后悔去逃避现实的冲突。
于是,我决定了。从后悔里跳出来,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去勇敢接受过往选择,去努力改变当下种种。没有岁月可以回头,我也终不愿回头。
后来,“炒鱿鱼”的故事里,失业的我们继续寻找,终于找到一家新的樱桃厂。老板温和而友善,给予我们尊重、信任和休息时的巧克力点心。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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