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 (第8章)

作者: 张祝君 | 来源:发表于2019-01-07 09:40 被阅读222次

                                                文/浅水静流

第八章  周洁

 /时光镀了一层淡淡的膜

 /2017年11月25日  下午  衡阳

第二天早上的早餐没在家里吃, 她带我去外面的一家米粉店吃。 吃完以后, 我向她暂时告别, 动身去乡下。临行前她忽然叫住我, 给我一把钥匙, 说, 回来时如果碰巧她不在家, 就用这把钥匙自己开门进屋。

我没有带我自己的那个大旅行袋, 我跟她借了一个小挎包, 装那本《虚拟的九十九个晚上》的诗集,以及一些随身小物品。 从她手上接过那把钥匙, 我也放进了小挎包里面。她又叮嘱我了一回乘车路线, 让我切记不要弄错, 才目送我离开。

我按照他的交待, 先走路去到那所老老的汽车站。 从那里, 可以乘坐终点站为我要去的那个乡镇的班车。每隔两小时一班的班车。 因为时间有足够的保证, 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 加之我亦认为, 只有充裕的时间安排, 才可以细细体味旅行期间的点点滴滴, 即使看似枯燥乏味的乘车旅途,只要有时间细细思考, 也能使旅行变得有滋有味。 旅行不单单是身体的旅行, 也是思想的旅行, 甚至更为重要。

班车一路停靠, 速度奇慢, 花了接近两个小时才走完全程。 到达镇上以后, 再转乘三轮货车去到离学校最近的一个村庄。这种三轮货车, 既用来拉货, 也用来载人, 是种实用型的交通工具。 但是时间与班次不像公共汽车那般固定, 有时候得等很长的时间。 我就在镇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坐上了一辆这样的三轮货车。 一路上习习的山风追着赛跑, 空气清新而明亮。  行驶的虽是山间小道, 但几乎都由之前的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 再不用体验以前那种习以为常的一路灰尘与一路颠簸。 这应该算得上我们这个时代,给广褒的乡下农村带来的最大进步, 也是对存在于我们这一代人记忆中的印象农村, 所进行的最大改变。

下午两点之前, 抵达那个小村庄。 不是我娘家的那个小村庄, 我娘家那个小村庄在山的另一面。我娘家已没什么人。 父亲已去世许多年, 母亲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就随我弟去了广东南海那边生活。 家里的旧房子已经七八年没有人居住, 现在不是坍塌, 也是残破不堪。这个小村庄的旧房屋倒是不少, 但也是没有多少人居住, 安宁倒是很安宁, 但未免不让人觉得落寞。 我忆起十几二十年前, 乡下农村人声鼎沸、 狗吠鸡鸣的热闹场景,与眼前的这般模样相比, 简直是天渊之别。

村庄里没有我认识的人, 毕竟是接近三十年不曾来过这里了。 我沿着一条熟悉的小路再往里面走,十几二十分钟, 就可以抵达那间小学校了。 小路还是以前的小路, 没有被改变成水泥路。 沙土为主、 野花与野草镶边的小路现在看来是我的最爱, 一踏上去我就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感觉,与熟悉的味道。 这是伴随着欢笑、 眼泪、 追逐、 打闹、 花香、草气的感觉与味道, 柔软而且舒适。 我眼前的这条小路上, 仿佛出现了一个又蹦又跳的女孩的身影,而我就是跟随着这个无比快活的身影, 一路走到了这间藏在我心中几十年的小学校。

没有什么改变。 要说改变, 也只是时光在上面镀了一层淡淡的膜。 原本就是用那种很耐时光打磨的红砖砌成的房子,在时间的浸润下, 在无数风雨的砺练下, 我看到的只是比从前更加安定, 更加从容, 更显风骨的本色。

校门敞开, 没有上锁, 也许那把锁早已跌落, 去了某个很不起眼的角落。 这让我可以像一个归来的战士,长驱直入而不受任何阻挡。 红墙黑瓦, 教室操场, 木制蓝球架与水泥乒乓球台, 一根铁丝系着的铁管做成的课铃, 都一一驻留在那里, 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我抬头仰望顶上的天空,天空湛蓝而高远, 白云连绵而悠闲; 再展目环视夹峙学校两边的青山与小树林, 静谧中透着肃穆, 与从前相比, 相同之处也添加了一些不同的韵味与情调。

我急匆匆去看我以前所在的教室。 总共六年, 我在这里换了三间教室。 每一间教室现在都静悄悄地,难觅人的踪迹。 木制的黑板, 木制的课桌与课椅, 全都搬离了从前的位置, 一起垒在教室后面角落里, 上面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蜘蛛更是毫无忌惮地在上面织起大大小小的网,做着长久在那里安居乐业的打算。 泥土铺就的地面, 坑坑洼洼的状况没有任何改变。 对于这些大小不一的坑洼, 我怀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它们让我瞬间联想起为垫平课桌腿而四处寻找瓦片的情形, 以及在教室里追逐奔跑时, 一不小心就被这些坑洼绊倒的样子。

我记得, 教室的后面, 原本不是这样被黑板与桌椅占据着, 而是一片比较空旷的区域, 那里每到课后,就是我们的活动场所。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 是在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里, 为了抵御寒冷, 有些同学从家里自带一个铁丝制作的笼子, 以及可以快速燃火的松木; 等到下课之后,冻得手脸通红的我们, 都会离开各自的座位, 来到教室后面的空旷区域。 那里存放着我们期待已久的铁笼子和松木。 一个同学首先蹲下来, 用嘴吹燃早上从家里带来时已经燃烧了一半、如今还闪着一点火星的碳木, 再把全新的松木一块一块加上去, 相互支起来; 其他同学这时步调一致地后退几步, 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 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同学提起铁笼子,一边招呼其他同学走开走远, 一边抡开手臂呈圆弧形在空中起劲挥舞; 几圈过后, 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再看那铁笼子里面, 刚刚放上去的松木已经熊熊燃起火焰, 火光四射;同学们迅速围拢过来, 伸出双手, 面朝火焰, 一个个开心无比地享受着松木燃烧所带来的热流, 那份无比珍贵的温暖, 至今让我心动。

来到一块墙壁前面, 我不由得停住脚步, 心里在想, 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离开此处, 因为我记忆的长河里, 已经腾起片片水花,是有关这块墙壁的水花。 我定睛细看, 在残留在墙壁上面的片片纸屑当中, 寻找着是否还有那属于我的东西。 我记得, 以前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和国庆节, 学校都要举行作文比赛;作为比赛获奖的优秀作品, 都要作为范本, 张贴在这面当时学校最为醒目的墙壁上, 供全校师生观摩与学习。 而从小学三年级开始, 从无例外, 我的作品都会被选中并张贴在这里。那时候每当作品被选中, 班主任老师会安排我们几个作品获奖的同学, 下午上自习课的时间里, 去到他的办公室, 每人发一张白纸, 和一支毛笔, 叫我们把自己的作品抄写在白纸上。 到第二天,我们的作品就会被张贴在这面墙壁上,出现在全校师生不无艳羡的目光里。

这些年, 我一直在苦苦思考与追溯, 一个属于我的关于我写作的最初与源头, 于今看来, 应该就是在这里,在这面墙上。 当然, 不能把我的这面墙, 与全世界犹太人在耶路撒冷的那面哭墙相比, 不能也不敢作这样的比较。 但是无论如何, 我认为, 这面墙于我来说, 具有着特殊的意义,不一般的意义。 它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并将持之以恒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曾经我以为, 关于我写作, 与一个人有关, 一个名字叫曹览的同学有关。 那个同学在初中时候, 曾经为我写过一首情诗, 一首很优美的情诗。 虽然被我一气之下上缴给老师,他由此挨了老师一顿非常严厉的训责, 但他也由此进入到我的脑海里, 变相地鼓动我, 激励我, 要写他那样的优美的诗歌, 甚至更为伟大的小说作品。 我是受了他的影响,才如此痴迷于写作, 一段时间里, 我都是这么认为, 但现在总算正本清源。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关于我的写作, 所有的源头与源泉, 动力与激情,都在这里, 就在这面墙上!这是一个多么及时的澄清?! 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发现?!

哦, 看到了那架秋千! 油茶树树枝与铁棒做成的秋千! 手感光滑的树枝, 爬满铁锈的铁棒, 以石头与绳索那样完美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相同的位置, 绝对不曾移动过。 我走近它, 抚摸它, 倾注全部的深情注视着它。 我记不起当年抚摸它时是一种怎样的触感, 但我现在抚摸它的感受, 是明确无误的贴心和暖心,能够把我心中埋藏最深的思念, 以及最真切的柔情, 全部激发出来。

但是啊, 现在呢,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在这里与它对视, 与它一起回忆, 与它一起感受。还有两个人呢? 两个小女孩呢? 她们在哪里? 我环顾四周, 真想对着空气大声地呼喊, 呼喊那两个人的名字! 呼喊她们赶快出来! 我是真的呼喊出来了啊! 我听到了回声,嘹亮的回声, 在我的耳边回响, 在空空的教室里回荡,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欢笑声。 这好久不曾听到过的欢笑声, 以及那好久不曾听到过的课铃声, 突然之间一起迸发出来。它们穿过空空的走廊, 穿过洞开的窗户, 穿过屋檐下燕子的巢, 穿过横梁上蜘蛛的网, 与午后金子般明亮的阳光交织在一起, 一遍又一遍地, 撞击着我那起伏不定的胸膛。

我有点累了, 太多太多的往事, 太多太多的回忆, 像火山爆发一样迸出来, 令我有些目不瑕接,令我真的觉得累了。 我很想找一处地方, 静静地躺一会, 心无杂念地躺一会, 哪怕是十分钟也好。 此时此刻, 我需要清理, 需要整顿。 我要把这所有的回忆与往事,分门别类, 一点一滴, 全部清理好, 包装好, 上面贴上容易识别的标记, 存放在我脑海中数不清的记忆单元里。 这些记忆单元, 在我看来, 要像整齐统一的小抽屉, 在以后的日子里, 我可以随时随地抽出来,推进去, 轻松自如, 运转有序。

这时我忽然想起, 我的午饭都还没有吃, 我怎么没感到饿? 真奇怪! 往常如果不准点吃饭, 我会饿得不行,直至晕倒。 我赶紧找了一处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 坐了下来, 后面背靠一段走廊的栏杆, 尽量让自己觉得舒服一些。 然后从小挎包里, 拿出一块面包, 和一瓶水——这是骆雁玲为我准备的简易餐。 我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吃起来。

吃完之后, 我竟然就这么倚靠在栏杆上小睡起来。 等到醒来时, 才发现是吹拂在身上的凉凉的山风把我冷醒过来。而这时, 太阳已经西斜, 更加金黄的阳光穿透云层, 闪耀在每间教室的屋顶上面, 美是很美, 但夕阳照不到的地方, 黑影也渐渐浓了起来。

有点晚了, 早该回去, 再晚可能要摸黑赶路了。 我连忙坐起来, 拍拍屁股和腿上的灰尘, 准备回去。但是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要上厕所, 要小解。 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去哪里小解; 手忙脚乱之际, 我忽然记起学校的后面, 原本有两处厕所, 一男一女, 小时候我们就在那里上厕所。我赶紧朝那个方向小跑过去, 找到了原来的厕所, 是只有蹲坑的旱厕, 但总比这里的其他地方要好。

完了以后, 沿着刚才走来的路往回走。 半道上, 我突然感到腰部那里一阵极其剧烈的尖痛, 就像拿尖细尖细的银针往肉里扎一样。我疼通难忍, 赶紧找最近的一处砖墙扶住, 一手叉在腰间, 一手扶在墙上, 等待最为尖锐的痛点过去。 果然这阵剧痛像波浪一样慢慢地潜伏下来。 我暗自庆幸, 把原先弯下的腰直起,准备行走; 才刚刚迈出一步, 和刚才一样尖锐的剧痛又急袭而来, 逼得我不得不再一次扶住砖墙,弯腰忍受这可怕的阵痛。

如此反复, 使得我只能一直这样扶在这里, 寸步难行。 这是我出来之前, 根本就不曾料到的紧急事态,但此时此刻, 我还不致于陷入一片慌乱, 我想到了打电话求救。 我掏出手机, 首先拔打骆雁玲的电话, 想第一时间告知她我现在的状况。 但是, 电话号码拔出以后,好久都没人接听; 不是没人接听, 而是根本一点信号也没有, 我到最后才明白过来。

这里是荒山野岭, 手机没有信号, 说奇怪也不奇怪, 即使在热闹非凡的大城市里, 也有现代通讯工具的服务肓区。 但是我现在不能去考虑城市里的服务肓区,我必须思考在眼前这个肓区里, 我该如何自救?

四下里没人。 从我踏足这间学校的第一秒开始, 到现在为止一个人影也没有。 据我判断, 离这里最近的有人的地方应该是那个小村庄。但那里离我这里这么远, 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我现在遇上了麻烦事?

我只能站在这里, 大声地向周围呼喊“有人吗?”, 寄希望途经这里的人, 或者是附近的人听到。后来, 我再想到一个办法: 我的小挎包里, 不是有一条擦汗用的毛巾吗? 我把它拿出来, 全部展开, 一边用它在我的头顶挥舞, 一边呼喊“有人吗?”, 像茫茫大海里,船只遇难的海员打起白旗, 向经过头顶上空的飞机发出求救信号。

终于等到什么响动向我这边靠近过来! 我急忙循声望去, 看到了一只狗, 一只毛色浅黄的土狗。那狗也看到了我, 向我吠叫, 之后便停在那里, 扭头向后面望去, 像是后面还有人跟着过来。

我是喜极而泣! 我真的看到了两个人影向我这边走近过来! 一前一后, 一高一矮, 接着我辨认出是一男一女, 再接着我看到是两个老人,头发花白的老人, 一对夫妻模样的老人。

“孩子,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女的先靠近我, 向我问道, 非常亲切。

“我到这间小学校参观, 没想到扭伤了腰, 走不动了。”我连忙向他们解释, 泪水挂满脸庞。

“先别问这么多了, 老婆子, 赶紧扶人回家去吧!”后面走来的那个男的对前面那个女的如此说道,有点像下命令。

我便被他们搀扶着, 沿他们走来的路走回去。 毛色浅黄的狗, 是他们绝佳的伙伴。它有时窜到我们前面, 有时又紧跟在后面, 看起来很不安分,但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 似乎也没有什么敌意。 它甚至都不来我身边, 对着我身前身后嗅一下,用它那潮湿的, 但灵敏度极高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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