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说白玉汤是在四方街街角,原本在小摊上好好吃面的我,听着俩乞丐唠嗑不由得伸长了脖子,那年我七岁。要知道,小孩对这种传得神乎其神的故事实在没什么抵抗力,于是我挪到了他俩旁边,一个劲儿地追问。
“靖王府御赐的九龙杯,太师府的夜明珠,盗圣白玉汤前一晚留了字条说:明晚三更来取。要知道这两府守卫何其森严!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府的东西同时消失不见,无处可寻了。”乞丐大叔眯着眼,声音飘忽,“传说,白玉汤练就了移形换影的分身之术。更神秘的是,江湖上根本没人见过他……”
“单挑江南四大贼王,戏辱黑风山山匪……”
“救济灾民,一出手就是数万两银票,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一天,盲目的英雄崇拜开始了,在我的认知里,白玉汤并不是被朝廷通缉的要犯,而是只要一出现就自带光环的大侠。当然,孩子的意识也没什么可信度。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沉浸在那样的错觉里,也许是因为江湖里到处都是他的传说,也许是乞丐大叔说书的第二职业技能太高超。
家里管教虽严,但是找到空档从家溜出来吃个路边摊也是常有的事,涂州城里大街小巷的吃食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街樱桃酪西街桃花酥,北街蜜汁八宝藕,西街,就是这百吃不腻的牛肉面。
“丫头,今儿挺早。”
“丫头丫头,听说白玉汤最近一票在渝州张将军府,字条都留下了……”
一个追着听了十年故事的人,这一刻的冲动足够把一切都抛在脑后,甚至是那碗牛肉面。
道听途说的故事,话本子似的劫富济贫,来去如风,且不说几分真假,就是那份自由和随性,也是我求而不得的。
见到白玉汤,是在渝州的路边摊。他一身褐色粗布装扮,不风流不倜傥,吃完两碗面一斤酱牛肉正靠在桌子上剔牙,嘴里哼着小调,“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嗝~”
他离开面摊,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完了一包云片糕,一包栗子糕,悠闲晃荡,路过“徐记”又买了荷叶鸡,最后在胭脂摊边晃了好几圈,选了盒胭脂。
“小姑娘,你是觉得跟着哥哥有肉吃吗?”白玉汤晃了晃手里的荷叶鸡,阳光下眼眯成一条缝,活像只黄鼠狼。
“白……”我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顿时感觉有人拉过我的衣袖,风在耳边游走,所有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转眼已经到了别处。好高明的轻功!
僻静的地方,白玉汤已经在啃烧鸡了,我站在那儿还没太反应过来。
“去张将军府带上我吧!我从十年前就开始听说你,你劫富济贫心怀难民……”
“嗝~”打了个嗝之后,他不慌不忙把剩下的半只鸡包好放进怀里,然后慢悠悠地踱到我身边,好笑地问,“谁告诉你我要去张将军府的?”
“这你别管,反正江湖上小道消息都是这样传的。”
“你这小娃娃,一定是被你爹管得太严,时时刻刻想出门闯个江湖吧?现在的小姑娘们听风就是雨,这冲动的性子可愁死人了,赶快回家吧。”
“少胡说,我爹可疼我了,儿时就算打碎了御赐珍宝也没有被阿爹指责半句……”我回过神来,“少岔开话题,我只是想跟着你接济穷苦百姓除暴安良……”
“穷苦百姓?你看我这样算吗?要不你接济接济我好了。”白玉汤叹了口气,“世道太平,百姓安居,最暴力的事件不过是婆媳吵架妯娌间扯头发,你道听途说的那些个故事也只是传说。”
“传说?靖王府的九龙杯,太师府的夜明珠是假的?”
“夜明珠啊,其实是太师最疼爱的儿子看上了尚书杨大人家的小女儿,两人私通款曲,这败家子送给人做定情物了,太师大人不好意思宣扬出去,我这不就成了替罪羊了。九龙杯嘛,其实是靖王爷家的独女失手打碎了那御赐物,王爷爱女心切,只好推到了我身上……”
“江南四大贼王,黑风寨山贼也是假的?”我面色惨白地追问。
“江南四大贼王其实早想金盆洗手了,只是拿我当借口罢了。黑风寨嘛……黑风寨那地势虽是天险,但人迹罕至的,平时根本抢不了什么人,还要遭受官府骚扰,所以老寨主早就在考虑产业转型了。这不,不当山贼之后,在渝州城里开了家镖局,现在做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的……”
“那救济灾民,出手阔绰,数万两银票也都是假的?”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这倒是真的,说白了我只是个飞贼,年轻气盛顺手牵羊得来的银子,随手也就给人了。”
我站在阳光里,头有些晕眩,幽幽地开口,“你不怨恨那些嫁祸于你的人吗?”
白玉汤笑笑摆了摆手,“虽然被通缉,但事实上连张通缉画像都没有,因为这世上除了我娘子,只有你知道我就是白玉汤。”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报官吗?”我警惕地望着他。
白玉汤看了我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惊世骇俗也足够好看,“因为曾经也有一个姑娘满江湖地找过我,你和她的眼神一样倔强。”他沉默了一会儿,冲我笑了笑,“回家去吧。”
我执着了十年的江湖梦,幻想着能惩奸除恶维护正义,幻想着每次出场都光芒万丈,幻想着所有坏人无恶不作好人备受欺凌,跟着白玉汤这样的大侠救黎民于水火。我心里的江湖非黑即白,好坏分明,有英雄,有恶人,有弱者,幻想自己充当侠女角色,挥两三下剑就能解救苍生……
“坏了!光顾着和你这小姑娘说话,娘子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你说,江湖到底是什么?”我转过头去,发现身后早就没了人影,风里只飘着三两句小曲儿: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后记
渝州和涂州相隔并不远,快马加鞭回到涂州已经是晚上,万家灯火,我是归人。
看到阿爹阿娘的那一刻,我释怀了所有的执着。
“阿爹,我依稀记得儿时打碎的杯子上刻着九条龙,是吗?”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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