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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犁铧很是明亮,能照出人影儿来,像一支利箭,在云朵里穿梭,不断翻起夹杂着野草的褐色土壤。
寒露已过,霜降未至,才刚下过一场绵绵秋雨,邵寨塬上的秋播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地是秋地,老早预备好的,用来种植冬小麦。土壤墒情很好,此刻像极了一块经过发酵的黑面包,轻轻一掰,露出巧克力色的内里,饱含着充沛的营养与勃勃生机。
小麦种子也是提前预备好的,或一斤换一斤,找相熟的老乡,或按照市价购买,事先打听某种型号的小麦去年收成着实不错。
化肥也是必须的,氮磷钾、复合肥、小麦专用肥,或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或听取别人的参考意见,再或者你想给麦地换换“口味”,今年这块田地作为“试验田”,测试一下这种肥料的效果。
俗话说得好,“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粪肥主要来源有二,人和牲畜,以牲畜所产居多。开春前几日天气逐渐转暖,趁着大地还未完全解冻,用架子车将粪肥转移到闲地里,隔几步一个粪堆。经过阳光的照耀,春风的吹拂,雨水的滋润,也就是所谓“风化作用”,在种植农作物之前用铁锨将松散的农家肥撒开,美其名曰“扬粪”。
那时候麦粒经由人工撒进地里,往往是庄稼地里的“老把式”做这个营生。这里头还有个讲究,所谓“一大步一撒手”——随着步伐的迈出,左右腿来回交换着前进,右手只往左手端着的笸箩里一抓,满满的一大把,顺势泼洒出去。平常人也可以学得有模有样,但是老把式的好处就是不会厚此薄彼,撒得极为均匀,最大程度地利用土壤里的氧分、水分以及来自天空的阳光、雨露。
接下来就是耕地了。学过中国古代历史的人都知道,早在汉朝就出现了“二牛抬杠”的耕作形式,但是在我们邵寨,还是守旧的“一牛一杠”。原因有二,第一:牛作为大型牲畜,并不好养,这是一件劳心劳力的苦差事;此外耕牛还需要特别训练,两头牛要做到“力往一处使”,更是难上加难;第二,那时候钢铁巨兽“拖拉机”开始大行其道,逐步大放光彩,省时省力又省心,只不过价格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包产到户的时候,公共财物都被出售,作为集体财产的拖拉机被手有余资的乡亲们花大代价购得。接下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他们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和改天换地的坚定决心——他们是农村最先富有起来的那一小部分人。
耕地只是疏通土壤,地面的样貌和黄土高原一样,出现了一条条沟和一道道梁,好在可以抹平,用到的工具就是“模”了。
模的骨架用木头搭建,采取了中国古建筑最具鲜明特点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精巧发明——榫卯。这种架构形式具有特殊的柔软性,不但可以承受较大的荷载,而且允许产生一定范围内的变形,可以起到有效的减震作用。
模的主体全由野酸枣树的植株构成。将一定年份的野酸枣树连根挖起,处理干净上面的荆棘,然后架在火堆上烤。待烤到一定程度,使之弯曲成“8”字形,只是下面开叉。然后将这些“8”字形的野酸枣植株依次固定在木头搭建的骨架子上。这样,在农村较为常见的“模”就完成了。
老人拉着老牛在前面走,老牛脖颈上挂着“辔头”,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木兰辞》“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里的那个辔头,邵寨塬人习惯上叫做“隔头”。隔头是一个钝角的“人”字形状的木头,牢牢地卡在老牛的肩胛骨之前,上面钻有空洞,可以穿过绳子,用来拉模。
我们小孩子那时候也参与秋播,唯一能起上大作用的就是“沿模”了。没有小孩的人家,往往会把两个半袋种子或者化肥放在模的左右两侧,还有的人家会给两只篓里装满土,同样搁置在模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因为不管是种子、化肥,还是装满土的篓,都会因为地不平整而引起侧翻,起不到压模的作用。
小孩子也会因为地不平整而掉下模来,但是很快又会加速赶上,重新站了上去。沿模也是一门技术活,因为没有什么地方用来抓手,需要你在运动中活动身子保持平衡。有的人家的老牛性情温顺,态度友善,眼睛闪烁智慧的光芒,知道农民有多艰辛,因此会允许小孩子抓住牛尾巴,用以掌握平衡,防止掉下模来。如果是未经训练的犍牛,你就得担心了,毕竟抓住尾巴会暴露牛身体上最软弱的部位,引起其内心恐惧和惊慌。再者,牛尾巴可以用来赶蚊子、苍蝇,也是牛在行进过程中安排步伐的节奏器,抓住尾巴会让其极其不舒服,被踢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农村中被牛、马、骡子等大型牲畜踢伤致残,甚至踢死的大有人在。
沿模经常会掉下来,导致我们布鞋鞋窠里经常灌了泥土进去,就像白雪公主床榻上垫了18层床褥还能感觉到那颗豌豆,非常让人难受,又麻又酸又膈应,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因为沿在模上被牛拉着走有一种春秋战事中驾车战斗的感觉,也就是儒家六艺中所谓的“御”,君子或者稷下学宫里的学子必须掌握的六种才能之一。
沿模也是小孩子唯一能在秋播中为家庭做出贡献的环节,有一种参与的荣誉感,责任感,使命感,还包含了农家孩子亲近自然的权利,热爱劳动的权利,享受生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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