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吞没了房屋的外形,只可以看见房间内的一切。
一盏八十年代老旧的荧光灯镶在墙顶上,灯下一张房东留下的旧桌子,已经磨损了油漆,隐约可推测出以前用的清漆。
桌上堆满了杂物,杂物包围着一台19寸的二手旧电视机。房间四周没有什么家具,诸如蛇皮袋,婴儿车,不锈钢锅,等等日用品,围在四周墙角。
紧挨着门的墙边,有一只破了洞的棕色皮革沙发,上面扔满了各种衣服,玩具,报刊。
一对老夫妻,看着不速之客,有点拘谨。
你找小武?他上班,不住这里。老婆把手里的孩子换了个姿势抱,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一片混沌,看不清衣着打扮,以及五官容貌。更像一个影子。
孩子,你是哪儿的?你认识小武?我咋觉得你很面生呢?老头试探着问。
清没有回答,一句也没有。只是感觉这房间里虽然杂乱,却有一种非常让人安全的感觉。或者是那盏老了的荧光灯,散发出的光线很柔和。
清看见女人手里的孩子,似乎有一只手在心上狠狠一抓,不由自主想抱过来。那孩子也正用布娃娃一样闪亮的眼睛看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孩子已紧紧抱在怀里了。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用足了十二分的力量,把孩子搂紧,再紧,像要把孩子与自己合成一体。
孩子并不哭,他已经感觉到这份爱的分量认同了她,并且一直冲着她笑。她们之间已经用意识交流过了。
她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见到他。现在就去。
夜幕下的城市,并没有什么繁华。更像三四十年代城市的夜晚,黑暗隐去了高楼树木。昏黄的四角形路灯,像从某个故事里借来暂用的,把街道勉强照亮,与整个城市的黑暗分离出来。
清抱着孩子,走过开门营业的饭店门口。里面通明的灯光,把自家门口照得比街道其他地方都亮。
她似乎很笃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心里却揣着兴奋,激动,忐忑,时隔多年,他还认识她吗?
还记得,他说了好多次,要带她离开。她只是不肯答应。也并没有觉得他不好,只是有一种无形的障碍,在他们之间横着,让她无法答应。
他在离开时最后一次来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她依然没有点头。
后来,就听说他在远方的城市结婚生子,再后来听说他妻子过世了。
这些话,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反正她知道。
现在,却自己来这里找他了。他是不是已经忘记她是谁了?这次来,是不是错了?
清终于来到武上班的地方。这是个更昏暗的街道,路上无人。一扇老式木门上方的玻璃透出柔和的灯光来。
据说,武现在正在上班开会。
清隔着窗户望进去,房间正中一张大长桌子,桌子上放着昏暗的马灯,与面粉,纸张,烟灰缸,擀面杖,以及笔,墨水。
桌子四周,围满了陌生的脸,被灯光照得一闪一亮。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秘密事情。这画面,怎么有点像历史书上,上海工人罢 工的插图?
这张插图上,一张熟悉的脸在灯光下一闪,是他。浓浓的眉毛,圆圆的眼睛里,似乎总想说什么话一样。
清并没有开口叫他,而他却已经知道她来了。赶忙在烟灰缸里掐灭了手里的烟,与大家匆匆交代一句便出来了。
这三更半夜的你咋过来了?还带着孩子。
他们好像不是分别了几十年,而是昨天还见过。那声音温暖得像加厚的天鹅绒,让人想把脸贴上去暖暖。这张脸,只是略显成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她没有回答,两个人沿着街道往回家的方向走。
而脚下的路却变了,周围的景色也变了,竟然是在千禧年时候的一条步行街上。正值午后热闹时段,两边各种店铺门前生意兴隆,街道上人来人往。
清似乎一直在抱着孩子,她不愿孩子离开自己一刻。只是两只脚,已经累得酸软了。好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但在闹市区,想找个空闲地方却是艰难的。
武看见她这样子,犹豫片刻,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先站这里等等,我一会儿就来。
她心里却明白,他是去上班的地方借脚踏三轮车去了。站在热闹的路边,心里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不大功夫,武来了。他竟然坐在一个没有头的三轮车上,而车子自己会走。周围的人,看着也没有感觉很奇怪,甚至连侧目瞟一眼的人都没有。
武在上面催,赶紧上来,你不是脚疼吗?
清一听见这声音,心里便感觉一柔。简直太好听了。像中了魔 咒一样,不由自主也上了那辆没有头的三轮车。
车子自己穿过街道,往一个叫家的地方而去。
忽然,她想起很多年前,武总是给她唱歌。他的歌声,比广播电视里的一点不差。
以后,这种魔力般的声音,可以天天陪在耳边了。想想都觉得幸福。
如果这是梦,千万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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