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钱,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比如烦恼。
这是安廷的座右铭。他沉溺于金钱,甚至可以忘却自我。
明天就是周末,同事们都盘算着去哪放松一下。下班前,隔壁科室的周忠来找安廷。两人关系要好,依照多年惯例,每周总要小酌一回。
“老安,晚上跟我走,带你去家新餐馆!”周忠腆着肚子说道。
“算了,明天还要早起,下周再聚。”安廷摆手应过一句,眼睛始终盯着桌子上的手机。
“别呀,包间都订好了。前几天家里有事,实在喝不了酒,今天给你赔罪!”
说话间,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安廷脸上略过一丝欣喜,伸手抓起手机,起身笑道:“今天放我一马,下周换我请你!”说完拍了拍周忠的肩膀,快步走出办公室。
“每周五都鬼鬼祟祟的,你到底在忙啥呀?”周忠追到门口,摊手叹了口气。
安廷跑入停车场,坐到自己车里,开始查看手机。
里面有两条新消息。
照片:一个年轻女孩的标准照。
文字:女,21,165,大学生,1W,周日出。
安廷不假思索,直接给对方转去一千元钱,接着翻出一部旧手机,熟练地按下一组电话号码。
铃响六声,对面接听,“哪位?”
“蒙先生,有你的快递。”
“什么包装?”
“木盒子,周日到。”
电话那头笑了,“老客户了,直接开讲!”
安廷平静地说:“女大学生,二十一岁,身高一米六五,长得不错,打听打听……”
“巧了……”对面似乎呛了口水,咳嗽几下才又说道:“手头正好有买主,也是周日用。”
“多少钱?”
“底价十五万,货好,可以加钱。”
“这么多!我还按百分之十给你分成。”
“不行,这回是大买主,我得多分些。五万,多出的钱都归你,怎么样?”
“成交,发地址。”
“好!对了,我得提醒你,买主来头可不小,有啥问题提前讲好,别把关系搞僵了。老大对这单生意非常重视。”
“行,我知道了。”安廷挂断电话,下车走向洗手间。
三分钟后,旧手机收到短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安廷牢记在心,随后取出电话卡,扔进马桶里冲走了。
周六清晨,安廷依照地址去寻买主。刚到村口,就看见一个偌大的白事拱门,后面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安廷看了一眼上面的挽联,眼见不差,便把车停在路边,沿着拱门找到治丧的宅院。门外有一个十几人的白事乐队,演奏着震耳欲聋的吹打乐;旁边还聚集着抽烟的男男女女,散发出呛人的烟草味。安廷被这两伙人生生逼进了大门,迈步走向账房,双手递上装好礼金的白信封。
一个老人接过,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颇为恭敬地问道:“蒙先生介绍来的?”
“是。”安廷点头应道。
“老板正等你呢,快跟我来。”老人将信封交给旁人,引着安廷走向正房。
路过灵堂时,安廷上前恭敬地鞠了三躬。
老人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候在门外,自己进去禀报。
安廷趁无人注意,暗地里凑近几步,以便偷听屋内动静。
里面传出女人的哭泣声。
“行了,哭两声得了!”一个男人高声呵斥,烟酒嗓倒是很有特点,“三十年了,可把咱俩折腾够呛!”
女人说:“你总嫌儿子是个拖累,这下好了,遂你心意了!”
男人怒道:“胡说什么,儿子死了,我咋不心疼?这不正给他找媳妇呢!”
“儿子活着的时候,你不找;现在死了,你才想起来找……”
“净说那屁话,他活着时候连饭都吃不明白,娶个媳妇知道咋用么!”
对话戛然而止。
安廷知道,买主要出来了,忙向远处走了几步。
“人在哪呢?”呼喝声中,走出一个黝黑精瘦的中年人。
安廷迎上去,常用的节哀话脱口而出。
“行了,别客套了!”中年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腕子上的积家表分外醒目,“找到了吗?”
“找到了,您过目。”安廷一边展示照片,一边小声介绍:“年龄二十一周岁,身高一米六五,在校大学生……”
“哪天死的?”
“昨天。”
“有啥残疾没有?”
“您放心,绝对是健全人,后续会提供全身照。”
“有没有精神病?”
“啊,精神病?您容我问一下……”
“现在就问,这姑娘我很中意,如果没问题,我出这个数。”中年人说着,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好……好,我立刻联系!”安廷后退几步,从衣兜里掏出那部旧手机,拨打一个号码。
对方拒接。
安廷不死心,又打了一遍。
这次接通。
“喂,你有病啊,大白天打电话,我还在班上呢。有屁快放!”电话那头低声催促。
安廷沉住气,一字一句的说:“那女孩我收了,挂了电话就付尾款。”
“哎,你这……这多不好……”对面转怒为喜,“有事您言语!”
“是不是精神病?”
“你说谁呢!”
“我问那女孩!”
“啊,不太清楚……不是,现在流程都这么严谨了吗,查身子不行,还得查脑子?”
“客户要求高,精神病绝对不行。”
“上大学的娃子能是精神病?我儿子没得病都考不进去!得嘞,我找人问问,你等我电话!那个……那个钱不着急要……”
“行了,马上转钱!”安廷按掉电话,把尾款打了过去。
“问完了没有,搞不清楚就算了,我没那耐性!”中年人一挥手,转身就往房里走。
安廷迈步追赶,情急之下,张口答道:“问好了,绝对没问题!”
“行,老徐,带他取钱!”中年人一手拽门,一手指向安廷,“听好了,明晚把她带来,出问题我饶不了你!”
安廷连连称是,跟着老人取出二十万元现金。
临行前,安廷低声问:“徐老哥,问一句不该问的,老板为啥忌讳‘精神病’?”
老徐答道:“老板的儿子精神不好,所以要找个‘全乎人’在下面伺候他。”
“哦,想的周全,很周全。您忙,我先走了,留步。”安廷抓紧旅行包,略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大门。
走回车前,发现旁边停着一辆新款保时捷卡宴。安廷啧啧称赞,绕着看了一圈,恋恋不舍地坐回车里,把旅行包扔到副驾座。“好车呀,这样的大买卖再做上几笔,我也买一辆……”安廷靠在椅背上,抚摸着塑料材质的方向盘,想象着驾驶卡宴的快感。
一阵铃声打断了思绪。
安廷还没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接通电话时尚且语带笑意,“喂,老童,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低声说道:“查出来了,那女孩是在精神病院自杀的。”
安廷只觉两耳一阵轰鸣,接着血压直冲头顶,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喂,小安,能听见我说话吗?”对面急促地问。
安廷将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按住心脏,缓缓问道:“她去精神病院做什么?”
“那还用问么,治病呗……”
“你这会儿什么都知道了,刚才怎么不说!”
“嘿,小安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要是不爱干,做完这单,咱俩各走各的!”
“别,童哥,刚才我一时冲动,您别往心里去……”安廷强忍着怒火,好言安抚:“明早,我去取货,辛苦您了。”
“这还差不多,就这么着吧!”对面挂了电话。
“真是邪门了,啥破烂事都能让我赶上!”安廷叫骂着抓起旅行包,转身推开车门。恰在此时,他瞥见旁边那辆崭新的卡宴,紫色的车漆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就是钱多烧的,我一个生意人信你这个?”安廷关上车门,从旅行包里拿出五万元钱,装进另一个袋子,随后打着车,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周日凌晨三点,安廷赶到区殡仪馆,守在火炉房的后门。等了一个小时,小门缓缓打开,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子不时向外张望。
安廷咳嗽一声。
男子快步走来,手里拎着一个黑布袋。
安廷早等的不耐烦了,略带埋怨地问:“怎么回事?现在才出来!”
男子四下扫了一眼,递上布袋说道:“记者盯得紧,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
听完这话,安廷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怕了,胆子这么小,怎么挣大钱?”男子近前一步,拿布袋顶住安廷胸口,笑着说:“快拿着,好歹是个一万块钱的玩意儿!”
安廷双手接过,竟有些不知所措。
“想啥呢,赶紧走啊,有货了再联系!”男子压低帽檐,转身潜入小门。
安廷站在原地,凝视着袋子里的木盒。恍惚间,他瞧见盒子上冒出一颗心脏,正在那生龙活虎的跳动,而自己却变成一具干尸,丢了灵魂,没了温度,直挺挺地立在黑暗中。
当天夜里,买主给儿子和“儿媳”办了一场风光的葬(婚)礼。
周一中午,安廷正在食堂吃饭,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拿来一瞧,果然是那组熟悉的号码。安廷心里咯噔一下,起身走进门外的连廊,接听了电话,“喂,哪位?”
只听对面说道:“安先生,货不对板,买主问你要说法。”
安廷倚靠在墙上,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喘过几口粗气,冷笑着问:“货有啥问题?”
“有精神问题……”
“他说有就有?”
“女大学生在精神病院自杀,媒体都报道出来了,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你还蒙在鼓里!我跟你讲过,这个买主惹不得,你咋能为了钱……”
“一个女大学生还配不上他的疯儿子?再说了,骨灰已经……”安廷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连忙抬头察看,眼见四下无人,方才继续说道:“货已经拆封使用了,退完叫我卖谁去?”
“老大已经知道了,现在非常生气,要你尽快搞定。另外,约个时间,我把那五万块钱还你。”
“有钱不赚,你嫌钱多啊?好,这一单全归我了!”
“这么说,是没得谈了?”
“没得谈!揣进兜里的钱,还能掏出去?”
“你为这点小钱,就要破坏规矩,不怕将来……”
安廷不等对面说完,直接挂断电话,随后关机。
周二下班前,周忠踱到安廷身旁,笑着问:“老安,今晚有空没,出去聚聚?”
“不了,最近一堆事,心烦……”
“喝两杯就好了,烦心事不能闷在心里,容易憋出病来。”周忠小声劝说:“你说这周请我喝酒,可不能反悔啊!”
安廷被那件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正想找人倾诉,思来想去还是应承下来。
傍晚,两人坐进包间,边喝边聊。
几杯啤酒下肚,周忠手机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嘴里嘟哝:“冯向明找我,能有什么事?”
安廷打趣道:“喊你回去写稿子吧!”
“那我更不能接了。来,继续喝!”周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聊了几句,手机再度响起。
安廷催促说:“赶紧接电话,一会儿一个,谁受得了!”
周忠无奈,接通了手机,“喂,老冯……正喝酒呢,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说……老童那人见钱眼开,弄出啥事都不意外……别瞎猜了,过几天就知道了。先这样,不说了。”周忠说完,将手机扔回桌上。
安廷听见“老童”二字,心里便起了嘀咕,借着倒酒的机会,笑问:“什么工作,要紧吗?”
“没啥大事。火化工老童,就是上回求你办事那人,下午被带走了。”
“为啥?”
“听说是倒卖骨灰。这个老童,想钱想疯了……哎,你说那东西买回去能干啥,做肥料?不对呀,成本合不上。”周忠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安廷皱起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谁知道呢,有钱人的世界,咱理解不了。”
正说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办公室的张平,他找我干啥?”周忠一边嘀咕一边接通手机,“喂,张大科长,什么指示……老童那事,我也是刚听说……他倒卖骨灰,跟我们有啥关系……行,知道了。”
周忠放下手机,一声轻叹。
“又咋了?”安廷有些坐不住了,探起身子问道。
“还是那事,领导怀疑内部有“鬼”,要在全局开展自查,明天会上还要讲两句。唉,再喝两杯散了,回家赶稿子。”周忠给安廷倒酒,发现他面色阴沉,问道:“咋了,不舒服?”
“没事,头有点晕,过一会儿就好了。”
周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摇头感叹:“仔细想想,领导说的也在理,要是没人牵线,就凭老童那两下子,甭说卖骨灰了,送骨灰都费劲……”
“讲点别的,总说这个有啥意思!”安廷不耐烦地喘口粗气。
“你看,刚说两句就急了。”周忠笑着说:“我就是好奇,卖骨灰到底能挣几个钱?”
“不知道……”安廷瘫在椅子上,两眼发直。
“估计不少挣,不然谁干这缺德事。嗨,挣了也没用,一旦被抓进去,多少钱都得吐出来!”
“揣进兜里的钱,谁能掏出来?”
“你当是合法买卖呢?这叫赃款,只要查出来,一分钱都留不下!”
安廷一声长叹,抬头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要是有留钱的法子就好了……”
“除非死无对证。”
“什么意思?”
“人死如灯灭,线索一断,也就查不下去了。”
“对啊,我咋就没想到呢……”安廷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仿佛看见了那辆闪闪发光的紫色卡宴。
又到了周五。
早上七点,参加完安廷的葬礼,周忠驱车来到单位。时间尚早,姑且在车里眯一会。忽然,新买的手机震动两下。周忠取来查看,里面有两条消息。
照片:一个女孩的标准照。
文字:女,26,155,职员,1W,周日出。
周忠给对方转去一千元钱,接着从包里翻出一部旧手机,生涩地按下一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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