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榄（31）

杨飞的出现让程峰深感不安，他想搞清楚杨飞和安平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秘密。他觉得自己必须去青橄榄找杨飞问清楚。一番交谈后，除了杨飞的个人故事外，程峰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由于家庭变故，初中没毕业的杨飞只得辍学，跟着叔叔到静宁打工，一干六年。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不甘用这些年辛苦攒来的积蓄换取一场不甘愿的婚姻，更不想继续枯燥无意义的生活，所以，他又回到静宁，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虽然杨飞为人澄澈温和，很有主见，可有关这些，程峰并不关心，甚至对于眼前这个不错的男孩心生妒意，心里暗自想象，如果安平喜欢杨飞，这也无可厚非，不，怎么能无可厚非呢？他笃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安平。程峰心乱如麻，他想必须要弄清楚安平和杨飞之间的事情，不能在继续原地绕弯。

程峰决定直接了当地表明态度。

“杨飞，实话跟你说吧，或许你自己也能看出来，我喜欢安平，很喜欢。所以，我希望你跟安平保持必要的距离。”程峰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坐在对面的杨飞。

“程峰，你不要误会，我对安平没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你们都是大学生。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特别，在车站搭过几句话，聊了聊天而已。”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安平，不能告诉别人。”

“我不是别人，我俩一起长大，是她在静宁最亲的人。”

“这样的话，你对安平的事情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呀，为什么来问我呢？”

......

程峰悻悻而归，可这件事始终压在自己心里。他不明白寡言少语的安平为什么会对杨飞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说些不为外道的心事。程峰对安平有些埋怨，此后好几天，他没去找过安平，为了分散注意力，每当自己想找安平的时候，他都会去球场。程峰一直等安平主动联系他，可一直没有等到，他觉得自己在安平的心里无关紧要。那晚，球队聚餐，他喝了些酒，散场后去了静大。

九点多的芝大校园，树影沉沉，小地灯光线幽暗，程峰朝远处走来的安平动作夸张地挥着手，笑着迎了上去。

“你喝酒了？”安平打量着周身酒气的程峰。

“喝了，不可以吗？”程峰傻笑着。

“可以，怎么不可以。不过喝酒可没有半点好处。”安平云淡风轻地说着。

“安平，如果我不找你，你永远不会主动找我是不是？”程峰扶着安平的肩膀，醉眼熏熏。

“不是呀，就是没什么事情，没必要耽误你时间嘛。”安平看着程峰，又别开头去。

“耽误我时间？安平，你还真会拣伤人的话说。我这几天24小时开着手机，把铃声调到最大，生怕错过你电话短信，可是你自始自终都没联系过我.......”程峰数落着，眼含哀怨。

“你有事找我可以联系我呀，干嘛那么在意谁先联系谁。我还以为你这几天都在忙呢。”安平调笑着，自觉理亏地低下头。可她不知道怎么主动联系别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提出要求，18年来，她都被动地生活着，每次升学，全新的环境里，身边的同学都忙着结交新朋友，而她从来都默默地独自往来。就连在和杨振飞、林蓉的友情里，她自始自终也都是个被动者。安平的心里倏尔刮进一阵寒风。“知道自己较劲儿没用，哪怕你不记得我，我还是忍不住来找你，再不见你，我觉得自己快疯了。”程峰捧着安平的脸，想要用力，又不舍得，只紧紧地咬着牙根。

“喝多了就别在外面瞎跑了，早点回去睡吧。”安平掰开程峰的手，躲避着他炽热的目光。

“安平，我每天都想见到你，真的。我觉得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程峰语气突然冷静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安平。

“程峰，你喝多了，赶紧回去吧。”安平，故作镇定地说着，眼睛不安地看着脚畔的影子。

“是喝多了，所以看得清自己的心。安平，能不能让我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程峰紧紧地搂着安平，想把她揽进骨髓里似的。

安平觉得骨骼生疼，可她没有挣脱。程峰的话在她脑子里喧闹着，眼泪像暮春的落花簌簌滚坠脸颊。程峰要陪着她，永远陪着她，这是她人生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这话她五岁那年听过，也是程峰说的。那年程峰换了第一颗牙，他没有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把牙齿扔到房顶，而是送给了安平，他跟安平约定要一起长大，永远都不分开。可第二年他就跟着家人搬去了市里，程峰搬走的第九天，安平第一次换牙，她把脱落的乳牙洗得干干净净，攥在手里哭了很久。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想念的滋味。安馨离世前，父母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安馨身上，而她孤单的时候只能跟程峰玩，也只有程峰愿意跟她玩。程峰搬走之后，她重陷孤独，她时常去敲对面的门，想象着程峰会在哪一天回来，她想把自己那颗牙回赠给他，可那扇门再没打开过。直到对面搬进了一家陌生人，安平再没去敲过门，她知道，程峰不会回来了。

“安平，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弄疼你了？”程峰松开怀里抽泣的安平，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

“程峰，这话你以前说过......”安平哽咽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可眼泪并不由她控制。那些孤独成长的记忆在脑海翻腾着，她后来也习惯那些人在她生命里来来去去，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承负着命运安排的一切。

“安平，这次，我是认真的。小时候也是认真的，可那时候太小，很多事由不得自己。现在我是成年人，可以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说陪你，就会一直陪着你......”程峰怜爱地看着安平，急切而认真地解释着，想得到安平的信任。

安平没有说话，她努力地忍住眼泪，沉默了良久。

“程峰，能不能不要喜欢我？”安平用尽气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泛滥在皮肤上，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程峰，“不要，不要喜欢我，也不要爱我，就陪，陪着我好不好？”

安平不敢看程峰的眼睛，只盯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肩膀随着抽泣声起伏着。她从没对别人提出个什么要求，却要求喜欢自己的程峰不要喜欢自己，而只是陪着自己。她觉得得着请求荒诞而自私，可却是自己全部的心声。

安平的话让程峰身体里的酒精挥发殆尽，他明白安平的意思，知道她的过去，自然理解他的选择。他心沉了下去，升腾起挫败感。转而，竟有些开心，不管怎样，安平是需要他的，只要安平需要他，他就能陪在安平身边，总归还有希望。

“傻妮子，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程峰轻轻地揽着安平，拂着她的头发。

晚风轻柔地摩挲着每一片新叶，月牙儿斜倚着墨蓝色的夜空。那夜安平做了个梦，她第一颗乳牙脱落的时候，程峰回来了，他站在安平面前调皮地笑着：“安平，换了牙，你可就是大小孩了！”

青橄榄（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