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一开始只是想帮助她。
海星是程风的助理兼秘书,他们很早就认识,当时的海星的母亲在程风家做佣人。有一次,海星母亲病了,海星便顶替母亲几日,到程风家里帮忙。
那年,海星才18岁,皮肤吹弹可破,白皙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忽闪。
程风的母亲很喜欢海星,说这姑娘将来肯定有出息。
海星接到了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离开家,去了另一个城市。
刚下车,藏在书包最底层钱就被偷了,那是她整一个学期的学费,是海星母亲辛苦攒下来的钱。
海星流了一夜的眼泪,战战兢兢地给母亲打电话。
母亲接到电话,沉默一会,“别急,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程风就出现在海星大学门口,他和她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
程风一出现,海星就明白了,肯定是母亲跑去程风家救助了。
她见他,很不好意思,“都是我太笨了...”
程风掏出一个信封, 交到海星手里, 海星几乎是唯恐地接过钱。
“走,我请你吃饭”, 程风提议。
两人跳上公车,去了学校附近的美食城,一路上,两人的话不多,程风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
到了吃饭的地方,程风让海星点菜,海星接过菜单,左看右看,点的都是最便宜的。 “吃这么少?”,程风又多叫了几样荤菜。
上菜前,海星替程风烫碗筷,她动作细致,又用纸巾将湿漉漉的碗底擦开,最后小心翼翼地放到程风面前。
两人年纪相仿,彼此也还不能称得上是朋友。
坐在眼前的海星,对程风而言,只能算上”家里帮佣的女儿”。
菜上来后,海星大口吃饭,程风才想起来从昨天到今天,她估计没钱吃饭,心里有些不忍,于是多夹些菜,放到海星碗里。
海星抬起头,还程风一个微笑,“谢谢”
程风:“慢慢吃,对了,你是学什么专业?”
海星嘴里塞满菜,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对外贸易,你呢?”
程风:“ 计算机。”
饭吃完了,海星执意要付钱,“怎么说也得我请你。”
程风拉下脸,“要请以后再请!”
两人僵持了好久,海星拗不过程风,将钱塞回信封。
离别时,海星问程风要了电话,说是将来有空请他吃饭,程风没多想就给了,海星朝他挥挥手,消失在校门后。
晚上坐车回学校时,程风收到一则短信。
“程风,我是海星,今天谢谢你,也谢谢你妈妈,回头我一定请你吃饭。”
程风若有所思地看着短信,回了句:不用谢,下次出门小心。
可程风再见海星时,已经到学期结束了,就在程风几乎要忘了海星的时候,他接到她的电话。
“喂,是程风吗,我是海星,你明天有空吗,我想你吃饭。”
程风有些意外,当初只是客套话,没想到海星如此当真。
“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海星电话里的语气让程风没法拒绝。
地点是海星选的,在市中心一家火锅店,结果海星却迟到了,程风在火锅店门口等了将近半小时,海星才风尘仆仆地赶到。
海星:“不好意思,教授拖堂了。”
海星手挎一个巨大的帆布包,额头上渗出细细汗珠,“我们进去吧。”
这是一家才开了半年的火锅店,生意兴隆,程风来过几次,价格不菲。
“我同学都说这家好吃,给我推荐的。”
程风:唔。
他心想,那帮同学肯定没告诉海星火锅店的人均价格。
“你吃过吗?”
程风看着海星的脸,“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海星吃得同样很嗨,程风有些纳闷,这海星平时是没吃饱?
不过仔细一看,海星果真清瘦不少,穿着的T恤都空荡,仿佛灌满了风。
结帐的时候,程风说,“我来吧。”
海星一把抢过账单,“上次是你,这次换我”,不等程风掏出卡,她就掏出一荷包,拿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服务员。
程风眉心一皱,这得她平时多少省吃俭用出来的。
两人顺路,搭同一辆公车回学校,海星没一会就睡着了,头靠在车窗旁,双嘴微微张开,看起来十分疲惫。
程风这才注意到,海星穿的衣服还是高中时的,领口已经被洗得泛白。
突然间,一股恻隐之心盘旋在程风心头,他认识的女孩们,都活得很潇洒。
唯独海星,犹如温室旁的一株小草,骨子里透着倔强。
车子经过一道坑,“噔”了一下,把海星摇醒了,她抬起眼向外看,“我快到了”
说完海星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递给程风,只留下句“回去再看”,就急忙跳下车了。
程风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帆布小包,里面装着一沓钱。
手机一震动,海星的短信又出现在程风手机屏幕。
“程风,这些钱是我平时勤工俭学攒下来的,虽然没多少,但我也想帮我妈减轻些负担,麻烦你转交给阿姨。谢谢”
海星的言辞,一向懂事,稳重,礼貌。
程风数了数,整整30张百元大钞, 当初他就给了她6000,据说那是她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他愣住,不禁在想,她是怎么做到的。
过年回家,程风向母亲打听起海星的母亲,程母叹了口气,“她身体不好,没在我们家做了,我介绍她去了另一家钟点工。”
程风把海星的事讲给母亲听,话才说到一半,程母就厉声说道:“你怎么能收那孩子的钱呢?”
仿佛到头来,做错事的人,是程风。
原来海星的母亲病了,程风内心有些愧疚,早知道,就不该随她的意,请自己吃饭。
2
新学期,程风找过海星几次,想约她出来把钱还给他,但海星总说自己忙。
一晃眼,大半个学期又过去,程风却在KTV撞见了海星。
“海星”,程风喊了一声。
昏暗的走廊,海星穿着KTV员工制服,一手端着酒水,一手端着果盘,她回头,看到了他。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有一瞬间,她脸色一怔,很快恢复淡定。
“嗨,程风,是你”
“你在这干嘛?”,虽然从海星的打扮中,他就知道她在这打工。
“我在这兼职,我...我先去忙了。“
程风第一次听到海星声音里有些颤抖。回到房间,他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心神不宁。
每次有服务员开门进来,他都不会自觉朝门口望去,以为来的人是海星,可一晚上,程风都没有再见到海星。
最后,他堵在大门口,等到来下班的她。
海星也看到了程风,她走上前,“嗨,程风。“
她曾是自己家帮佣的女儿,她请过他吃一段饭,除此之外,他们的交情少得可怜,当晚,程风好像都把这些忘却了,他第一次用了质问的口气。
“为什么跑来这上班?”
“是不是又想到了学期结束给我送钱?”
“你现在不是干这些事情的时候”
“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程风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模样,海星站在原地,不插嘴,不接话,一双白皙的手放在衣服前,反复搓揉,她脸上泛起红晕,脸埋得更低了。
“你...”,程风有些词穷了, 他还是头一次训女孩,她母亲生病了,程风脑海里闪现母亲说的话。
夜晚十点钟的马路依旧车水马龙,那天是周末,街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他拉着她的手,大步穿过人群,来到银行ATM前,取了一沓钱给她。
她没接,手丝毫未动。
他叹了口气,帮钱硬塞到她的包里。
“”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给你的,大学期间不准还给我,要还就等你毕业工作了,再想办法还给我。”
海星还是未说话,两人负气般的站在街头,如同刚刚吵完架的小情侣。
那晚程风回想自己的做法,虽然有些草率,莽撞,但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件好事。
如果海星要怪自己,那就让她怪吧,总比让她在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下工作却坐视不管要好得多。
同样的夜晚,一种叫“自尊”的名词在海星心里轰然倒塌。
一夜之间,她手里多了很多钱,直到大学毕业,她都不愁吃穿,可以安心念书。
可心底泛起一个气泡,挤得她难受,闭上眼,全是那个叫程风的人的影子,他第一次给她送钱的模样,他厉声的时候,他站在ATM前取钱的背影......
她每次想在他面前抬高一些自己, 到头来还是跌得粉碎......
海星和程风在大学时代的最后一次交集,是在大三下学期期末的时候。
那时他们已经快两年未见。
夜里,海星接到程母的电话,”是海星吗,我是李阿姨,程风病了,可以不可以麻烦你去看看他,我现在人在国外。”
海星立马飞奔到医院,她看到他,躺着急救室里,脸惨白如纸,气若游丝,连她走近都没发觉。
她站在床边,定定地看了他好久,她从未这样认真地凝视他。
棱角分明的轮廓里透着一股疲态,薄唇上渗出些血印,下巴耷拉着细细胡茬。
他睁眼,看到了她,两人目光相遇,他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你好些了吗?” 海星轻轻问。
显然,这问是有些多余的,急性肠胃炎,他昏厥在寝室,被室友送到医院。
他没力气回答,微微摇了头,又重新合上眼。
那晚,海星陪了一夜,接下来的一周,只要海星不考试,她都在医院照顾程风,有时直接干脆就在医院复习了。
第三第四天,程风情况明显好转许多。
很多时候,海星在病房里复习功课,程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两人交流不多,盛夏的夜晚,风扇哗啦啦地吹。
“海星,今晚你早点回去把。”,他知道她明早有考试。
“恩,好”,海星的注意力仍在课本上,头也没抬起。
海星背对着程风四十五度角坐着,他看到她的背影,和侧颜,海星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她看书时带着一副眼镜,手托着下巴。
程风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有股小火苗在外窜。
一群欢闹声在走廊响起,很快,一拨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涌进病房,是程风的同学来看他。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候程风,谁都没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海星。
“你们小点声,别影响到别的床”,程风对同学们说。
这时,海星收拾好了课本,站起来,“程风,那我先回去了。”
小伙子们的目光“刷”地一下子聚集在海星身上,大家安静了一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程风,你行啊,玩金屋藏娇啊”
”你小子够可以啊”
程风在大伙的揶揄下有些不自在,“我朋友,你们别乱说”,紧接着他又扭头对海星说,“我同学爱开玩笑,你早点回去。”
小伙子们给海星让出一条道,海星颔首,离开了病房,走出好远,她还听到病房里传来口哨和助威的声音。
考完试就放假了,出院后的程风接到了海星的电话。
“嗨,程风,我是海星”
海星每次给程风打电话都是如此开场,其实程风存了她电话,不过她习惯自报家门。 “程风,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待会买票,要不要帮你也买一张?”
海星是出于好意,他大病初愈,一起走的话自己还能照顾她。
“我坐飞机”,程风楞了一秒,缓缓道出。
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噢噢,我都忘了”
程风喉咙发紧,“我已经好了”
那头立马说:“恩,那祝你一路平安啦,再见”
“再见”
3
大四那年,程风如期到美国交换,紧接着,又拿到美国的研究生offer,赴美求学,而海星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拼命工作攒钱。
海星做的是外贸,加上她形象好,英文流利,在工作上很快崭露头角,当初程风给她的钱,没多久便攒出来。
某个午后,程风给海星打电话,海星低头一看来电提醒,马上接起。
她还是一样的开场白,“嗨,程风”
“海星,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海星有些惊讶,但随即很快答应,“好”
地点位于一家高档西餐厅,程风见到海星,感觉她变了一个人,海星身穿一件V领雪纺短袖,配上职业长裤和高跟鞋,简直是背影杀手。点菜的时候,海星面对满页的长串英文,也能手到擒来,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散发着一股自信。
程风饶有兴趣地看着海星,不自觉嘴角上扬。
海星回过神来,“你笑什么?”
程风想了想,说:“你变了”
海星的双眸一亮,“变得怎样了?”
程风眯起眼,做思考状,说,“变得...更美了”
“更”美了的言下之意是说明他本来就觉得她很美? 美人一般都不自知,海星笑了,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海星说:“你也变了。”
“是吗,变得如何?”
“变得更会说话了。”
一顿饭两人愉快地度过一晚,程风开车送海星回家,快到时,程风减速,对着坐在副驾驶的海星说,“我和你的提议,你考虑考虑,不会亏待你。”
“好,我考虑考虑。”
两人谁都没提当初借钱的事情,或许程风早就忘记了,但海星不会忘,她想找个好的时机,用更为郑重的方式,感谢程风。
第二天,海星辞职了,她给程风打电话,“嗨,程风,我什么时候上班?”
程风回国创业,做程序开发,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海星二话不说来了,她给他当助理兼秘书,从办公室选址,到招聘员工,银行开户,和投资人洽谈,海星忙里忙外。
在未装修好的办公室里工作,一张大桌子,程风和其他程序员做在一起,讨论,开会,定方案。
海星在距离不远的另一张桌子上办公。
时间一长,大家逐渐熟悉,有时程风不经意一瞥,发现海星把高跟鞋脱下,放在一旁,赤脚踩在地毯上,白皙的腿部线条也是十分好看。
平日里海星给客户打电话,她的声音不时传来,程风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跟着那声音跑了,好半天才能回过神。
海星给程序员们订晚餐,总特别交待多要一碗汤,她知道程风胃不好。
每天待到最晚的,总是他们两人。
全办公室的人都走了,两人各自占一空间,谁也不说话,各自埋头苦干。
程风不时抬起头,看到忙碌的海星,他又低下头继续敲代码,内心忽然变得宁静。
不出几个月,公司装潢完毕,公司运营也上了轨道。
在一次内部会上,海星提议,给程风找专门的助理和秘书,自己想专攻市场部。
程风蹙眉,“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讨论。”
下班后,程风特地留下海星,“你不想做我的助理?”
海星沉吟一会,“我希望有更专业的人来帮你。”
海星只说了一半实话。
程风却不以为然,“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你很专业。”
程风也只说了一半实话。
“如果你真的想去市场部,再多等一段时间吧”,他撂下这句话,又继续埋头工作。
站在原地的海星有些尴尬,她轻轻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工作起来,心底泛起丝丝情绪,她盯了好一会文件,看不下去,便起身拎起包,走到程风身边,“我先走了。”
“恩”,程风头也不抬。
“嗒嗒嗒”,海星踩着高跟鞋走了,程风停下手中工作,发呆,自己今天吃火药了?他也无心再工作。
车子行驶在路面上, 车里放着蓝调,一低音女子的歌声在车内游荡,程风思绪迷离,他几次想拨给海星,最终还是放弃。
他对她,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
在美国读书时,程风偶然碰到了大学时代的朋友,两人同学院不同专业,外号叫猴子。
两人一同吃饭时,猴子突然脑袋一灵光,一拍大腿,说:“阿风,还记得你大学住院那会,有个女生还疯狂的找过你。”
程风颇为惊讶,“谁?”
猴子挠挠头,“我也不记得,反正长得挺美的,她大半夜在咱们计算机学院见一个逮一个,逢人就问认不认识你,刚好碰上我,那会你手机打不通,我找到你们宿舍,才知道你住院了。”
程风在一瞬间,脸色变灰了,双目凝重。
猴子没注意,继续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那样,看着都不忍心了,感觉你对她来说,很重要,老实说,你们什么关系......”
程风:“......”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她是怎么找来的,她只有他的手机,只知道他学计算机,那么大一个学校,她究竟花了多久时间,才找到他。
那晚程母给海星打电话时,信号不好,程母又急,根本没来得及说程风在哪家医院。
程风想起他住院醒来的第二天,海星趴在床头睡着了,像一只小鹿,放下所有戒备,栖息在他跟前,阳光透过窗户,空气里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躺在病床上的他心头一颤,一开始,他只是想帮助她,现在他反倒不确定了。
前方红灯,程风减速,车子慢了下来。
程风目光转移的窗户外,想起自己刚说的话——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你很专业。
剩下的另一半实话他没说出口——我想你在我身边。
4
一转眼,春节到了,海星回了老家,大年初三,海星接到程母的电话,“海星,和你妈妈过来吃饭。”
程母为人慈善,而海星的母亲在她家帮佣时,两人情同姐妹,程母不把她们当外人。
去之前,海星特意买了好礼,带着母亲一块去了。
给海星开门的是程风,两人对视一秒,又各自转开视线。程风不知道海星会来,他眼里闪过一丝焦虑。
今天家里还有其他客人。
海星和母亲刚走的客厅,就发现程家今天很热闹,沙发上坐着一年轻女子,楚楚动人。
程母一看到海星和海母,便热情过来迎接,两位老人家自然开启叙旧模式。
那女子朝海星走过来,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方可心”
据程母的介绍,方小姐是她好友的女儿,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后辈,今天特意来拜年。
饭桌上,方小姐古灵精怪,十分健谈,常常引得满桌的人开怀大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小姐对程风有意思。
而方小姐也毫不掩饰自己对程风的热情,总是把话题往程风身上引。
全场人都很开心,除了海星,她话不多,专心吃菜,听到好玩的地方也是笑笑而已。
程母突然说:“海星真是越发漂亮了,活脱脱的美人胚子,海星,你现在帮程风做事,不要让他亏待你哟”
海星笑笑,海母把话接过去,“我们家海星能有今天,还多亏了你们家,当年要不是你们及时相助...”,海母有些哽咽。
程母赶紧说,“不说这些,来,我们吃菜。”
程风担心地看了一眼海星,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处之泰然。
众人吃菜,海星听到方小姐问程风明天有没有空,约他去看电影,她不想再听下去,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海星一时忘了关水龙头,她垂下眸,小脸上滑过一滴泪。
他和她,永远都只能是两条平行线,海星心里有些发堵。
那晚下了一夜大雪,一夜之间,整个城市笼罩在静谧中,窗户上结满了霜,海星缩在被窝里,她只想睡个懒觉,手机突然一震,有信息进来了。
程风发来的:“今天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
海星一股脑儿从被窝里爬起来,盯着屏幕看了好久,就在她犹豫该如何回复时,对方明显没了耐心,直接打过来,她接起。
“还在睡觉?”,程风语气淡淡然的。
海星清了清嗓子,“没”
“那就是在赖床咯?”
程风仿佛有千里眼,海星不自觉脸上发烫。
“收拾一下,出来看电影” ,程风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直接陈述,怎么发短信时和打电话的口气完全不一样,她心里嘀咕。
海星还在犹豫的时候,又听见对方说,“我就在你家楼下”
啊!?
这下海星是真没办法拒绝了。
快速收拾了一番,海星下楼,看到程风站在树下,周围白茫茫一片。
“嗨,程风”,海星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程风转过身,看到海星,半天说不出话,“你...今天干嘛扎丸子头。”
他其实想说——你今天干嘛打扮得那么可爱。
海星随意拨动了几缕碎发,“怕你等太久,我昨晚没洗头,所以盘起来。”
把头发全盘起来,反倒凸显了海星的脸部线条,一晃眼,就算把她误认是高中生也不为过。
“现在去看电影也太早了吧”,海星提出疑问。
“那....那就先随便逛逛。”
两个人还从来没有随便逛逛过, 况且现在天寒地冻, 能去哪。
海星转了转眼珠子:“不如去溜冰?”
溜冰场室内温度没那么低,两人脱去沉重的外套,还有手套。程风不太会溜冰,站在溜冰场上只能扶着栏杆。
而海星早就飞奔了出去,怡然自得地享受冰上世界。她回头,看到他笨拙的模样,哑口失笑。
终于有一件事,她比他做的好了。
一开始,她没多理程风,让他自个在一旁摸索,在程风吃了几个狗屎跤后,海星才来到他身旁伸出手—
那意思是“要不要我带你?”
程风一手抓住海星的胳膊,整个人差点扑在她身上,海星见状运用脚尖的力,把他向后拉,两人在冰上溜了起来,海星在前面,程风在后。
等程风适应了原有的速度,海星便放开步子,大步往前滑,拉着他感受下什么叫速度。
程风心跟着跳起来,除了速度的刺激,还有海星时不时回过头的脸,他感觉自己在云端畅游。
几圈过后,两人停在栏杆处休息。
池内人不多,还有一小撮少年,行云流水地滑过他们身边,速度飞快,笑声不断。
“你什么时候学会溜冰?”,程风问。
海星笑了笑,说:“没学,高中放假来着打工,试了几次就会了。”
程风响起大学时海星疯狂打工的过往,盯着她的眸子,不知该如何接话。
刹那间,那群少年又飞过来,眼看就要撞上海星,程风立马伸手,把海星拉过来,由于脚下摩擦力太小,海星直接扑进程风的怀里。
少年们经过时,吹过一阵口哨,带起一阵风。
海星想挣脱,程风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别动!”
他楼住她,“你头发里有东西。“
一秒两秒三秒,海星在某人怀里有些发热,她又不敢抬头,轻声问,”还没好?”
“快了”,头顶上方简短回答。
海星感受到一股鼻息,在头顶乱窜,她的眼睛往上瞟,只能看到他的喉结,辣眼睛。
“好了”,海星听后如获大赦,往后退,连忙问,“什么东西?”
程风耸耸肩,“已经丢了”
海星:“...”
溜完冰,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去看电影,程风选了一档贺岁电影,两个半小时,影院里笑声不断,海星望着屏幕,笑出了眼泪。
根本没发现身旁的人一直偷看自己。
海星眼角笑出的泪花在黑暗之中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程风双手握紧,他在忍。
看完电影出来,天已经全黑,夜幕下的城市散发一种迷人的魅力。
冬末的寒冷,似乎没有把人困住,街头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程风选了一家火锅店,两人排队半个小时,才轮到他们。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火锅吗?”,海星仰头问程风。
“恩”
“其实那天我早就下课了,在那附近找ATM就花了不少时间”,海星一脸轻松,说起陈年旧事。
程风却听着心里难受,他几乎是出于本能,摸了摸海星的脑袋。
两秒之后,两人都略有尴尬,海星的头一怔,程风回过神来,放下手。
刚落座,方小姐就来电话了,程风蹙眉接起。
海星听见程风说:“不了,现在有事” ,便挂了电话。海星眼前浮现昨晚程母脸上的神情,不自觉酸溜溜地说,“方小姐好像对你有意思。”
程风却淡淡地说,“我没兴趣。”
海星听到这话也不会高兴到哪去,程风一向都是给高眼光高标准,她突然换了一种口气:“你也不小了,别太挑了。”
他对她无语了,便不在多言。
海星还没察觉,继续说:“其实方小姐人看起来不错。”
他有些烦了,回了她一句:“不用你操心。”
堵得她哑口无言,她脸上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不再看他,他的一句话,扼要简明地指出两人关系的本质,对啊,她有什么资格操心。
程风不打算圆场,气氛骤然下降,两人又沉默了,这种沉默是他们熟悉的。
大学时候,他们见面时的沉默要比现在多得多,那是他们最安全的距离。
菜上来后,海星不再拘泥,怄什么气也不能和自己的胃怄气,她暂时把不愉快抛在脑后,大口吃了起来。
程风看着她的吃样,觉得又气又好笑——原来只要有吃的,就能让她开心。
这姑娘,太实在了!
回家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着,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程风瞥眼看见海星在搓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海星不解地看着程风,他脱去她的手套,海星光滑冰冷的小手被程风握在手心。
“程风,你...”,海星显然不知所措,她被他弄糊涂了,这分明就是极其暧昧的举动!
海星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握得更紧,那一双温暖的大手!
“你手太冷了”,程风半天挤出一句话。
这是哪门子解释!
海星有些生气,她瞪了一眼程风,“你这是干嘛!”
她不自觉提高了语气,她的意思是——我手冷,你这样握着也不太合适吧。
程风没回话,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兜里,拉着她往前。
海星几乎是在程风的蛮劲下向前走的,被握着的手始终抽不出来,她的脸微微发烫,即便在寒冬里。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两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海星的手已经为捂热,手心微微出汗。
再拐个弯,就到海星家了。
两人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那个,我到家了” ,海星憋出一句话。
“恩”,程风嘴上那么说,手依旧没有放开。
“海星......”, 程风低低唤了一声。
“嗯?” 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眸子。
寒冬里没有风,却异常刺骨,街角的商店还在营业,楼上居民房时不时传里电视的声音,两人静静站着。
毫无征兆地,程风低下头,海星感觉有一股风吹过,紧接着,她无意识地闭上了眼,身体向后倾,却被一股力量顶住。
他吻了她,轻轻地一碰。
等她睁开眼,他的唇已经离开。
“程风....”,海星觉得喉咙发紧,突如其来的惊喜和苦涩混在一起,让她不知所措。
有脚步声传来,海星如小兔子般,往后一靠,挣脱了程风的怀抱。
“海星,在这干嘛呢?这是你男朋友?”,原来是同一栋楼里的老邻居。
“不是不是,这是我朋友” ,海星尴尬地笑了笑。
邻居走远了。
海星被拉回现实,她望着邻居远去的背影,转过头,看着程风,程风也看着她。
程风正准备张口说话,海星却抢先了一步,截住对方。
“程风......我们不可能”,海星咽了咽口水。
“你什么都别说,别往下说!我们不合适,刚刚我就当你是开玩笑”,她低下头,眼里蒙上一层薄雾,失去了焦点。
良久,程风听到,“我已经很努力了。”
说完,海星转身离开,消息在拐角的黑暗里,留程风一个人。
我已经很努力了。
很努力不去喜欢你,不想你,和你保持距离,我说希望调去市场部,希望有更专业的人来帮你,我只是怕自己陷得太深。你第一次给我送钱,第一次有个男生解救我于生活的压迫之下,却没有任何居高临下,我第一次萌生了努力向上爬的念头,也是因为你,因为想有一天,即使站在你旁边,也没给你丢脸。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靠近你。
程风知道海星在顾虑什么。
但他对她的沦陷,每一步都是情不自禁。
他第一次想起她,是和朋友吃火锅,海星胡吃海塞的画面在程风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后来每次看到火锅,就会想起她。
程风回到家,程母还在客厅看电视,他顺势坐到沙发上,望着母亲的侧颜,他开口了。
“妈,当初你嫁给我爸,有没有觉得很有压力?”
程母眼睛还是盯着电视,“当然有压力了,我一个贫穷人家的姑娘,嫁给你爸,老话说门当户对还是有道理的。”
“那你后悔吗?”
程母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很多人以为我和你爸在一起,是我图他,但你没办法去堵住每个人的嘴,再说,你老爸对我好就行了。”
程风点点头,“我回房间了。”
他刚走到楼梯处,程母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海星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人家。”
“妈,你怎么......” ,程风瞠目结舌。
“你是我儿子,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程母没回头。
海星洗完澡就躺下了,这一天过得太快太转折,她难以消化。
程风的一吻,如淡淡墨滴在她心底荡漾开去,她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忧伤,微甜,无福消受。
她欠他的钱,她早就攒好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他。
看来就是这次了。
海星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掏出手机,翻到和程风的微信,翻阅两人的记录。
另一边,程风也辗转反侧,只是他想的,和海星所想的不一样。
长夜漫漫终于过去,有心事的人已等不到天明。
一大早,程风就出现在海星家楼下。
昨晚临睡前,程风给海星发来信息——“明早我去找你”。
而此刻的海星还在梦中,浑然不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而她的手机,也恰好没电关机了。
程风左等右等,等不到海星,电话也关机了。
犹豫了三秒,程风直接上了楼,给他开门的时候海母,海母有些意外。
“阿姨,我找海星,她在吗?”
“海星呀,她在睡觉,我去叫她。”
“不用,让她睡吧”
“那你进来等吧”
程风和海母聊了会天,海母就有事出门了,程风先在客厅里等了一会,望着海星的房门,他不自觉走了过去。
海星正在酣睡,程风推开门,她也没醒,近似安详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做了什么美梦,程风在海星床边坐下,看着她。
时钟在滴答走,程风慢慢靠近海星的脸,她的皮肤白皙如牛奶,呼吸匀畅。
“程风”,熟睡中的海星轻轻唤了一声。
把程风吓一跳,但镇定下来后很快意识海星在梦呓。
又过了半小时,海星终于醒了,她睁开眼,发现程风居然在自己房间里!!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妈妈放我进来的”
“那我妈呢?”
“她出去了”
“那你在这待了多久?”
“一个小时”
“你。。。”,海星有些无语,”你这样随便闯进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这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海星一头雾水。
“如果这个女孩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觉得没什么不妥”,程风的口气理所当然。
海星也不顾自己的形象,“我昨天不是说过了——”
“那是你的说法——”,程风一下子靠近。
“海星,我来告诉你我的想法,我,程风,认定你,海星了!”
他每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看见海星怔住了,他顺着气势往下说。
“你说你很努力了,你努力的是克制自己,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你以为我就没努力吗?你知道我有多努力不去想你?我试过了,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程风的声音渐渐提高,他握紧拳头。
最后,他憋红了脸,“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大概是海星活了二十几年有史以来,度过的最为诡异神奇加难忘的早晨,她在还没刷牙洗脸前,就听到一个男人的肺腑之言,而且还被迫表态。
海星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心底那块异样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声说道:“好”
这次换程风愣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好!”,海星喊了出来。
海星昨晚做了个梦,她梦见整洁的病房里,程风趟在病床上,她伏在床头,一阵风吹过,把窗帘吹了起来,风进入室内,在她的头顶盘旋,她感到一股力量,程风低头,轻轻在她的额前留下一吻。
海星以为这是梦,然而并不是。
程风住院的那天早晨,他醒来,发现床头的女孩,0.01秒之后,她住进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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