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抷黄土

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春，又上雕鞍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惆怅玉颜成闲阻。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
——纳兰容若《蝶恋花》

一抷黄土

细雨纷飞，洒洒脱脱，本是轻松欢快的光景，对我而言，那丝丝细雨，却如同根根芒刺，打在身上，嵌入心头，痛苦不已。

清明时节雨纷纷。我站在坟前，看着那一抔黄土，思念外婆，不由得便想起纳兰容若的这首词。

虽然这首词是纳兰容若对心爱女子的离去的思念之情，但对我来说，外婆便是我最心爱的女子。

外婆，是一部永远也写不完的书。

外婆家住在一个小村庄里，当然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家乡都是小小的村庄。村里也没有多少户人家，大家都种点不十分肥美的地。

说实话，对于外婆的过去，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母亲也从未对我提起过，但我从小便在外婆身边长大，我知道外婆是一个淳朴善良，温文尔雅的女人。

外婆似乎念过书，身上总是隐隐约约透着书香的气息，因而外婆待人接物总是心平气和，面带笑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让她生气，当然，我从未见过外婆生气。

我在家中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但外婆对我却是最好，我妈总是调笑我，外婆对她最好，爱屋及乌，对我也是最好的。

每次去外婆家吃饭，外婆总是早早就张罗起来，准备着十分丰盛的大餐。

逢年过节，外婆总是悄悄的拉我到一边，把明显比其他人厚的红包塞给我，并叮嘱我，不要乱花，要买点学习用品什么的，平时也不要苦了自己，买些吃的。

一抷黄土

今年的过年却是例外，再也没有外婆悄悄地拉走我，给我大大的红包，再也没有外婆一起陪着我们吃着年夜饭，有着的只是那薄薄的肖像，以及那浓浓的思念。

外婆外公退休后颐养天年，外婆总是不甘在家中的寂寞，便会喜欢出去到处逛逛。

姨娘在我家附近有着一家小店，外婆每每逛到我家，就会先去小店走一趟，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我家提。

外婆笑嘻嘻的，有时还会把东西偷偷放下就走。

后来我母亲知晓了，便会责怪外婆，总是惯着我。

外婆每每此时，总是眯着眼笑呵呵地望着我，那眼中的宠溺却是掩盖不了的，而外婆这宠溺的眼神，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怀。

我常常埋怨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那些个蝇营狗苟的人活得有滋有味，而我外婆这么个淳朴善良的人却不长命。

我高三是在外地上的学，我也只是偶尔听长辈们提过外婆生病，本想老人体弱多病，不碍事，哪曾想竟然是癌症晚期。

当我回来参加高考时，外婆那一头漂亮的银发没有了，湮灭在那痛苦的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中，仿佛从未出现在外婆的头上。

外婆是个爱美的女人，这让她怎么能忍受下去，刹那间，我的眼睛一阵酸痛，不由得红了起来。

我悄悄转过头，也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痕，不想外婆看到我伤心。那时我才知道，外婆已经时日不多了，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随着时间的逝去，外婆的病情也渐渐恶化，化疗也越来越频繁，最终，外婆已经下不了床了，便一直住院。

外婆的孩子们，也就是我的舅舅姨娘们，都轮流去照顾我外婆。

那天我妈妈去照顾外婆，我去医院送饭，我是第一次见到外婆的那番模样，那一根根导管，挂在外婆的脸上，犹如那粘人的蛛丝束缚住外婆的身体，也束缚住了外婆那曾经的活力。

看着外婆那一身皮包骨头，心里如同被绞碎了一般，恨不得拨开那些束缚，释放出外婆的活力，让外婆走下病床，让外婆如同当初那般，同我和哥哥姐姐犹如孩子般打闹。

但我明白，这些都是来维持外婆的生命的，无奈之下，伴随着无限的痛苦，我只有避开不去看外婆，只能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那段时间，是母亲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也是家中最没有生气的一段时间。

母亲在工作与外婆之间来回奔波，心力交瘁，每次回来，都会把自己缩进沙发，蜷缩着身体，一句话也不说，有次甚至哭诉起来，对着我说，要我去学医，去找到怎么赶走外婆身上这该死的疾病的方法。

看着母亲如此难受，作为外婆的孙子，我也难受。

我常常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努力学习，为什么对自己的外婆，我们却是无能为力。看着母亲深深地入睡，眼角带着丝泪痕，心里就如同被一个石块压着，沉重而又痛苦。

那天，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也是我最痛苦的。

清晨，父亲接到舅舅电话，没多久，父亲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便急急忙忙要去医院，我也要陪同，父亲只是说了句没事，便匆匆地离开了。

我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一直心里就是惴惴不安的。短短几个小时，对我来说，却如同度日如年。

哥哥叫我出来，沉默不语，只是上了车，我隐约知道有问题了，也没有说话，安静的坐在后排。

一路上，哥哥都没有说话，车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到医院门口，哥哥说了句，要做好心理准备，见见外婆最后一面。我还没有从一开始的沉默寂静中回过神来，哥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我脑海中炸响。

心里一直在想，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进医院，怎么走到电梯门口，浑浑噩噩的。

后来在电梯口，叮的一声，不知怎的，那在寻常不过的声音在我耳中却如同夺魂魔音一般，抨击我的内心，隐隐作痛。

沉默中，电梯门开了，映入我眼中的是舅舅姨娘们那沉重的神情，以及.....以及那铺着白布的担架，不用想，我也知道了那是什么。

整个人犹如被铁锤狠狠地砸中，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两只脚也如同灌了铅似的那般沉重，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嘴唇不停的颤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白布，我盯着，紧盯着，只想目光能够穿透那张白布，只想再看一看那疼我爱我的外婆。

我十分后悔，为什么清晨时没有能够坚持着来医院，哪怕能够再见到外婆一面也好，就不会现在只能看着外婆的音容笑貌，带着遗憾，让外婆安心地上路。

医院门口，凉风瑟瑟，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啜泣着，目送着外婆离开了我们.....

再次站在坟前，望着眼前这一抔黄土，不由得思绪万分，脑海中浮现出外婆的温柔善良，以及对我们的疼爱，心里也有着浓浓的后悔与遗憾。

外婆一直想着能够看到我上大学，看到我娶妻生子，却连我上大学都没来得及，便撒手离我们而去。每每想到如此，不由得泫然流涕。

雨，一滴一滴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声悲凉；雨，来自天国的泪，一滴滴刺在心尖。

闭上眼，思绪与雨共舞，与雨缠绵，安抚心的慌乱，禅守一份淡然，心痛，消散于千里之外，脑海中只有那一抔黄土，深埋着我敬爱的外婆，也埋藏着外婆与我们深深地感情。

一抷黄土

外婆，我想你了。在这个刚刚过去的又一个清明。

谨以此文来纪念我逝去的外婆，希望她在天国能够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