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波涛汹涌的毕业季
收到朋友从远方寄来的几封长信，万千往事倏忽忆了起来。一下午的混沌中，耿耿于怀的事，是结，也是劫。无论某日，只轻轻撩拨都是旧痕。
那时候并没有觉察，原来一个人的心事再怎么深藏，也会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那样的目光是干净澄澈且深情浓烈的。
整理旧物时，无意滑落出了一张毕业相片。毕业时候，零零星星地把一些旧书，与其他我觉得有些许值得的回忆，拣到了一个大箱子里。后来，搁置在那里，渐渐尘封了，就像我关于那时的记忆。相片泛了些潮，又有点发黄，还以为，是过去了好久。
那个定格里，站在我身后的男孩，我该从哪里说起。
一七年，我高考落榜了。是在家乡小镇上就读的三年高中。后来，许多原因，我被安置在县城补习，于校留宿。素来不喜交谈，陌生的地方，独来独往已是习惯。抛却了释放与狂欢，收敛了锐利与锋芒，心好似沉于某个寂静深处。因为底子还行，又专注学习，我的排名超前。我始终不动声色，生怕惊扰了世俗，也怕世俗惊扰我。我以为这样就够了，不过是，短暂的一年，波澜无惊。只是，未想，在最后紧迫与压力交织的光阴里，我的生活还是被搅得有些乱了方寸。
高考倒计时余六十天，那个男孩在靠近我，不明就里。班级里的多数人都与我无关，我自然也未与他有什么联系，只言片语都没有过。而他，我从未注意过，或者说，我早就注意到，但一直刻意忽略，因为存有偏见。
他高高瘦瘦的，生得倒也端正，眉宇间尽显秀气。为人过于高调，有些混，时而打架抽烟喝酒，无数个前任，但也不是严重的问题少年，至少没惹出过祸端。总之，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可能是我主观臆断过快于思考，我承认，我对他成见很深。应对他的靠近，我避犹不及。
2.无厘头的开始
一次课间，他的好友帮他来问我要联系方式。我稍微一愣，猜想或许是某种游戏的惩罚，磨蹭到上课也就不了了之。我坐在第二排，而他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那天刚好值日，下午放学我留下来打扫，他朋友还在追着我问。我淡淡地扫了一眼，他坐在位置上，倒是不说什么，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起身，走上讲台把黑板擦干净，就走掉了。之后两三天都风平浪静，他偶尔过来和我前桌的女孩闲谈，因为他们以前坐过同桌，但也没有与我搭话。
那天久雨后大晴，教室还是有些闷热。他走在过道，说要去买甜筒，问我前桌要帮忙带些什么。忽然，他转身笑着看向我，第一次，说的是你要不要吃甜筒。我脑中一瞬空白，还是疏离客气地回拒了他。上课时，老师已经进了教室，走廊里一阵吵闹，是他和他的朋友们，他来来往往经常是这种社会青年的气质。他从我那边走道过去，放了个甜筒在我桌上，绕了一大圈回到自己位置上。又没办法还给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好。好在十分钟后，老师说自习，挣扎一会儿之后，我还是把那个快要化掉的甜筒吃完了。我把四个硬币包在一张写了谢谢的便签纸里，传到他那里，庆幸没有给我还回来。
后来，他经常和别人换座位，坐到我斜后方，我余光里，看见的是，他用手杵着头，偏过来，就那样一直看着我。我已经很努力在忽略他的目光，但是少女心思都过于敏感，我甚至会有些紧张。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他这么无赖一个人，却从不打扰我，甚至不轻易跟我说一句话，不过，也是幸好。不多时，周围的人就发现异样，那种学习临近崩溃状态的时期，一点点风声都能成为每日餐点后的笑谈。或许是墙上的高考倒计时过于醒目，他许是按捺不住。
一天早上，他买了一瓶酸奶，同样是什么都没说，放在我桌上就走了。我当时就传回去了，听到他朋友大声调侃说人女孩不喝你的酸奶。我这人有个毛病，其实容易心软，再加上同桌一直在说我这种做法有些伤人自尊，之后他亲自来问我的联系方式，我犹豫了好久，给了他，也告诉他我很少在线，他说没关系。他发的第一条消息是一个录音，他自弹自唱的《奇妙能力歌》，标题被他改成了我想要你。我当时看到了，可我知道，我必须要假装没有看到。
晚自习他依然坐在我后面，我平时上课都是扎马尾的，那日傍晚洗头后，没来得及绑。头发上突然有一丝感觉，稍偏过头去，发现他拿起了我的发丝，他赶紧放下来，竟然有些惊慌解释道他只是在帮我把纸屑拿下来，我脸有些红，说了句谢谢，就转过来了。其实，我才很惊讶，为什么他是那样的反应。他叫我同桌递了瓶旺仔牛奶给我，我说要么还给他，要么她自己喝。他写了便签给我，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喝，我说不是。他还问我喜欢喝什么，我不想再多纠缠，我写喜欢喝白开水，他随即没辙，笑了便没有再提。
3.想要拒绝得干脆
他渐渐活跃在我的视线范围里，走过我身旁，他夸我做题厉害，今天穿的裙子好看，或是随意说些其他的。我时常在便条上写些句子，他对此倒是很感兴趣，问我那些是什么意思。有一次，我在便条上发现了用铅笔轻轻写下的两行话，“我何时才能像你一样优秀”“你以后要去哪里上大学呀”。我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空间里多了一条留言:米奈说当思念泛滥成河，你是不是就会乘舟而来。我感觉我好像探到了他的内心，但应该没有。我思虑了好久，终于还是想和他说清楚，虽然他确实从未向我表白过。
我给他留言，写道:我们彼此都明白，现在的光阴分秒都不配浪费，你大可不必如此。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成为你所认为的，足够优秀的人，好好准备高考吧。他很快就回了我，他说他知道这不是很对的时机，但是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时间。他还说他真的很喜欢我，哪怕最后没有结果，他也不会错过任何可能成为朋友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呆滞了很久，模拟题都忘记刷了。说不上很感动，但是他是第一个把喜欢我说得这么坦诚的人。我本来就不擅情事，但我知道自己内心的矛盾，我不屑他一个花花公子的喜欢，就像我想到了，前桌闲暇片刻聊起他的那些无数前任，我觉得很悲凉。他还是换位置，在我斜后方，话题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我最擅长的科目是英语，而他只擅长英语，他经常会假装请教问题，我无法拒绝，专注地给他讲解，可是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有时候，一晃神，我也以为很深情。我后知后觉，但之后就婉拒了他。他笑着调侃我，说是不是怕他英语会超过我，我终于还是笑了，怎么可能。虽然他英语是蛮厉害的，但也总是和我差十来分，他带着少年独有的执拗，向我保证下次模拟考中，英语一定要超过我。他大抵以为我在笑话他吧，或许我就是。
那次模拟考我们是隔壁考场，我收拾好文具，发现他倚在后门，等我过去的时候，他笑着说一起走，原来是在等我。考试开场前，他在走廊问我以后要去哪上大学，我说没想好，应该是很远的地方，他便没再问了。等我出来的时候，我有想过要不等他一下，但是我们回去又不顺路，而且这算什么啊。可是等我到楼下时，突然有人在后面轻拍了一下我肩膀，本能性地微颤，回头就看见他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吓到了。好像相处得很自然，但我觉得大概是他单方面的小心翼翼吧。我进一步，他进半分，我退一步，他退双倍，很有分寸，所以我那时百思不得其解，桀骜不羁的他为什么是这样，可能就是因为我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后面我的心绪才越来越不受控制。
4.尽量屏蔽他的好
学校组织义卖活动，他自告奋勇当负责人，我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前同桌也想去，于是他们一起来说服我。他说我之前肯定都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快要高考了，挺好玩的还能锻炼自己。其实他说的对，我一直在自己缚的茧里，也没想过走出来。也许是快要毕业，最终我意外地答应下来。那天午间我打算搬书下楼，他刚从楼下跑上来，极为自然地接过我手上的书，我悄悄瞥了一眼他的侧脸，汗落满他的前额。学校大门两旁挤满了各个班级的摊位，热闹非凡，杂七杂八的吆喝声有些聒噪。我把书分类摆放成几堆，等我忙完的时候，摊位已经聚了不少人，这大概是他宣传的功劳。后来我只顾着与人讲价钱，完全没注意到他中途离开了一会。等他再回来，手里已经多出了几瓶水和一把扇子。
我把手中抓了一大把的钱递给他，未来得及抽离的指尖与他的掌心碰到，一秒便弹开，而我的手心已经微不可察地沁出细密一层的汗。他忽然就笑了，夸我原来在卖东西讲价方面这么有天赋。不理会他的调侃，我转过头继续做生意。他把一瓶水旋开了盖子，递到我嘴边，我慌忙用手接过，仰起头喝了一小口，他不忘在旁边提醒，让我多喝几口，这样闷热的天气，小心中暑。在那样热烈注视的目光下，我有点不好意思，又胡乱喝了几口，手刚放下，他就把瓶子夺过去，盖好了盖子，然后把瓶子往我脸上贴，我有一瞬僵硬，怎么想这样的动作在当时都有点暧昧了吧。站在一旁的前同桌之前一直忙于推销书，这会也得闲片刻，看到这个情形，立即踹了他一脚，让他别欺负我。本来还只是呆在了那里，听到这话，我的心跳却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一下午很快过去了，我们把赚到的钱大部分都上交给了学校，还有一部分他说要犒劳我们一下午的疲累，去校外的小餐馆吃晚饭。去的路上，他和他朋友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对我灿然一笑。我的前同桌一把拉过我的手臂，把我拽过去，问我刚才是什么感觉，我有些茫然，不明白她意有所指。她捻着嗓子调笑，问我有没有感觉到背后他一直在帮我扇风，大概得有一两个小时了吧，她热得没法，试着去拿他手里的扇子，结果他一脸傲娇紧攥在手里，不停为我摇扇，她还说要不是看他在我面前献宝的样子，她直接一把抢了过去。每次她侃我，我总是一阵混乱。没感受到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习惯于把他那颗捂得滚烫的心意冷处理而已。
他选了一家装修格调比较温馨的奶茶店，问我可不可以，我说我都行。然后他就领我们去了阁楼，下面的店面有些逼仄，楼上倒是宽敞。吃饭的点人挺多，而且一眼望去基本都是染发且抽烟喝酒的年轻人。我自小便闻不得烟味，会有些头疼，刚开始试着忍了一会，后面憋不住，皱起眉用手心捂住了口鼻。这一幕落在他的眼里，他随即带我去了窗角空气流通较好的餐桌，我攀上了高脚椅，他坐在我的对面。问我是不是受不了烟味，我说不喜欢那个味道。然后他就立马赞同，侧头嫌弃地对他朋友说，少抽点烟，身上那个味道难闻死了。可是我觉得很幼稚，不禁诽腹，他明明也经常躲厕所抽烟，而且有时候走过我身边，会有很浓的烟味。
点餐的时候，他把菜单挪到了我面前，问我喜欢吃什么，我随便点了一份芝士咖喱焗饭，推给了其他人，他要了一份和我一样的，然后点了两杯"西柚橙橙橙"，分了一杯给我，还说这是他最喜欢喝的果茶。我才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盘子就见底了，他拿起果汁悠闲地吸几口，安静地看我扒拉着饭。他朋友和我前同桌吃完饭有事先行一步，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尴尬至极。学校的晚读铃声已经响起第二遍，我们学校门禁特别严，铃声过后进门就要登记扣学分，我有些着急，抓起一旁的背包准备回校，他却让我坐下好好吃饭，等会带我走侧门。
5.慢慢无法控制的心意
其实我知道现在回去也已经晚了，我只是不喜欢和他单独呆在一起。我说我吃饱了，等他结完账出门，我们中间隔了些距离，并行在蒙蒙夜色下尤为安静的小路上，我吸了一口手中的果汁，不禁五官都扭在了一起，惊呼道好酸，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我有些疑惑问他是不是不怕酸，他却说酸点好，喝习惯了酸的，不是那么甜的东西也就能够尝到甜头了。听他说完我一怔，但也没再说话，一路无言。等走到学校超市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叫我在原地等他，他要去买点东西。我站在一颗四季桂下面，想来这是第一次旷晚自习，还是和一个男生一起，有些疯狂。
他一会就出来了，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两颗芒果味的棒棒糖。我没伸手去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他说把果汁扔了吧，这糖很甜。说完他剥了糖纸递给我一颗，把剩下的糖轻轻放进了我针织衫宽大的口袋里，我本能接过，后之后觉说了声谢谢。芒果清香在我口中迅速化开，似乎甜到了心里头。我们一前一后走到座位上，我的前同桌笑眯眯地过来搂着我，问刚才他有没有趁机牵我小手手，我白了她一眼，说这么可能，我又不喜欢他。她失笑对我说，不要喜欢上那小子，他以前可花心了，不过现在看他那样，总有种浪子回头的感觉。我不理会她的打趣，拿出英文单词来默写，半小时过去发现一个单词也没记下来。
那晚放学后他依然跟在我后面，在快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喊了我一句，叫我晚上有空登qq，还没等我回应，他就径自走远了。我每天晚上洗完澡都会做一到两小时的复习题，一般静音也没空看手机。那天手机调了震动，也许是刻意的吧，看到他发来的消息，第一条仍是一首自弹自唱的歌——齐一的《这个年纪》，他唱得有那么些沧桑的意味，也很动人。他给我留言:错了时间别错爱。他还说以后要留在那边上大学，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脱口而出，以后一定会填北方的志愿。只是我绝对未料想到，后来的我们南辕北辙，我留在了本省念大学，他却去了遥远的北方。才惊觉青春里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绝对。
6.他说是我给了他明亮未来
三模考试后，我的成绩微微下滑，因为赌不起，我收敛了所有的心思。他放在我后桌上的书，我亲手搬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他打球回来，一如既往坐在我后面，同桌连忙告诉他，我不喜欢他这样，他却非要从我口中得到答案，他说只要我说不，他就马上走。后来，他真的再也没有坐过我周围，但他还是换座位，与我平行一排隔四五个人的位置，只要不打扰，我可以忽视那样炽热的目光。
我比以前更加努力，每天凌晨一个人在教室自习，不知道他听谁说过，之后总是来得比我还早。他也认真做题，似乎开始知道要努力了，就那样默默陪伴我那段踽踽前行的岁月。他的关心仍然很合时宜，只是不再像以前那么殷勤。他会在冷意的清晨，把外套递过来，尽管我一次又一次推拒，他也乐此不疲。
高考前的假期，他约我去KTV让我放松一下，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他却执意要等我。没有等到我的心软，他却喝得烂醉如泥，凌晨两点给我发了一条语音说好想我，另一天前同桌说他那晚似乎失了智一般。可是他却像一个完全没有受伤的孤独小兽，毕业典礼上，再一次站在我面前，他依然眼底尽是温柔。他追在我身后强调了一遍又一遍，让我不要忘记他，无论以后我去哪里上学，他都会来看我。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给我打电话来感谢我，本来被班主任视为绝对不可能的学生，竟然考上了。他说是我成就了他，本来就是家里逼着复读，不然他再读几个高三都是一无所成，他说我给了他明亮的未来。他说他要来找我，他说我们是不是有可能。我那时真的太笨拙了，一方面仍然对他存有偏见，不太愿意去相信他的真心，一方面我心里有个谁都没有告诉的秘密，我无意发现一个对我很照应之前和他一个班的朋友，暗恋了他两三年。上大学后，我单方面彻底斩断了联系，他通过我的前同桌，不停地试探我的心意。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明白得太晚了。
两年过去了，那个要来看我的承诺也早就石沉大海，我再没见过他。偶尔也会想，这样梦幻的情节真实发生在我身上，如果当初试着勇敢一些，我们现在会是怎样?我真的没能忘记他，可是我大概已经只是他生命中一个小小的存在吧，而且是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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