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迦叶的车停在沙漠的景区停车场，是一辆半旧的吉普，军绿色的车体上蒙着一层斑驳的泥浆。顾星心道，确实是四海为家的人该有的车。
坐上车的时候，顾星的思绪泛起了波澜。平时的她是一个标准的风险厌恶者，别说搭陌生男人的车，便是一个人在闹市里走夜路，都要和旁边的男人隔上十米才安心。
但是现在，她却上了一个刚认识一天的男人的车。不，他们甚至不算认识。但她好像并不担心——就如同昨天初见他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向他求助。林迦叶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让人安心的。
夜里十二点左右，林迦叶把车停在了服务区。两人就在车里休息了一宿，早上简单吃了些干粮又开始赶路。
一路上都是顾星在主动说话，林迦叶多数时候“嗯”一声便算是回答。他不太透露自己的信息，但是遇到某些话题也原意和顾星聊上两句。尤其是关于佛道，关于星空。
聊起昨晚所见的浩瀚星河，顾星不禁感叹道：“佛说：‘一千个小世界组成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又组成一个大千世界。’宇宙之大，更是是‘三千大千世界’，古人诚不我欺！”
林迦叶专心地看着前方，一边变道一边回答：“一个原子放大了也是宇宙，我们的宇宙也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原子。”
顾星点头道：“四海八荒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不论是对时间还是空间，人类都太缺乏想象力了。”
林迦叶似乎很喜欢勾唇一笑，连语气也是似笑非笑的：“可不是吗。就算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争来的不过是蝇头小利。”
顾星用余光注视着他的线条优美的侧脸，她能感受到那种时隐时现的沉郁又将他包裹了起来。顾星将目光移至窗外，苍翠葱茏的田野如流光一般划过。
到达帝都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林迦叶把顾星送到了学校门口。
下车前，顾星的心中竟生出一丝留恋，她侧头对林迦叶笑道：“林大哥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要给我一个聊表谢意的机会。”
林迦叶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微微一笑：“不用谢。”
顾星报了微信号和电话号，再三道：“一定要联系我呀。”
顾星下了车，又朝林迦叶挥挥手。她站在夜色中，目送吉普车消失在如昼的灯火里。
车水马龙的帝都见不到一丝沉眠的迹象，密集的人流匆匆地在这座一点六万平方公里的城市里穿梭，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凝视这座城市的夜晚，顾星都会生出良多思绪，她又想到了那句诗——“静了等于不静的夜才是良夜”。顾星伫立良久，才向寝室走去。
两个月后。
下课铃响的时候，郑复教授正在讲最后一句话：“我们学数学人都必须记得，并非万事万物都可用数字来测度，测度是有边界的！”
他放下粉笔道：“下课！”随后用毛巾擦了擦手，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
郑复教授是顾星的概率论老师，六十岁上下，一把花白的小胡子在讲话时总是微微地颤动着，深灰的眼睛里透出犀利的光，似能洞烛人心，年纪不小思路却异常敏捷清晰。
顾星随着人流涌出教学楼的时候仍在想着郑复教授的最后一句话，边界……边界……她想起古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在逃离克里特岛时，因为飞得太高太靠近太阳，蜡做羽翼被日光融化，就这样从九天跌下、被万顷碧波所吞噬。
顾星回过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湖边。茂密的柳枝在夏日的微风中轻轻跳动，湖面漾起了一层层温柔的涟漪。帝都的夏天只有稀稀拉拉的知了，不似顾星的家乡——那个湿润的南方城市里，此时应当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蝉鸣
顾星在沿岸的长椅上坐下。微信有不少新消息，大多数是学院的通知，还有锲而不舍的追求者再一次发来的尬聊。一条条清理消息后，顾星微微有些失望。已经两个月了……每一次打开手机都盼着能有新的验证消息，但是留给林迦叶的微信号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她想着他被沉郁包裹的面容和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地出神。
回到寝室，对床的郝优从正在追的剧里抬起头叫道：“星星啊，罗子睿又来找我打听你的事儿了！我说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啊？”
顾星感到脑仁儿一疼：“你和他说别来找我了。”
郝优叹息：“罗子睿也不错啊，咱寝室就你单着了。抓紧的！”
“知道啦，红娘小姐姐~”
顾星躺在床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天天找上门。
顾星觉得自己应该转转运……不如周末去雍和宫烧把香。
雍和宫地处北二环内，一年四季香火都很旺。进入大门，人头攒动。有前来祈福的市民、参观的游客，也有裹着红色袈裟的喇嘛。
顾星在法务流通处领了一把棕黄的细香，向寺里走去。大雄宝殿外青烟缭绕，白色的烟雾从香炉里盘旋而上。一尊巨大的佛像矗立在描朱绘金的大殿里，宝相庄严，周围是层层叠叠的五色经幡。
顾星在蒲团上磕过头，又捐了功德，正要出殿。突然她愣住了。透过香炉里升起的袅袅白烟，她看到了林迦叶。两个月不见，他的面容仿佛还镌刻在顾星脑海中。浅色的皮肤衬托着乌黑的眉毛和眼眸，自带一股子冷然。林迦叶正抬头看着金佛，不知在想什么。
顾星快步向他走去，伸手在林迦叶眼前晃了晃，笑道：“林大哥，太巧了！”
林迦叶回过头，微微一怔：“是你。”
顾星笑嘻嘻地指了指他手中的香：“烧完香我请你吃饭吧。”
林迦叶嘴角微勾：“行。”
顾星心中暗喜，本来以为他又会拒绝。
于是两人并肩在寺里走着。
“林大哥这两个月都呆在北京吗？”
“嗯。在这边有点事情。”
“我今天来雍和宫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碰到了你，真实太巧了！”
“是挺有缘分的。”
听到林迦叶清冷的嗓音说出“缘分”二字，顾星心头一跳。
“林大哥也相信缘分?”
“人的命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可以转的‘运’，另一部分是不可逆的‘命’，就是你说的缘分。”
顾星笑道：“那咱们两次相遇是缘上加缘了。既然这样，林大哥愿不原意暑假和我一起去大西南的高原雪山上走走呢？再续观星论禅的前缘。”
林迦叶想了半刻，答道：“好。八月中旬怎么样？”
顾星笑道：“好，一言为定。”
出寺后顾星依言请林迦叶吃饭，期间又加了林迦叶的微信，不再细述。
之后是繁忙的考试周，为了GPA奋战的时间里，顾星稍微把林迦叶的事放在了一边。
放假后顾星回到家乡，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十分慵懒。顾星学习之余，多是自己看电影、读书，或是画几笔画、摆弄摆弄花草，有时也和闺蜜逛街看电影。日子便这样一天天溜走了。
顾星的脑海里时常抑制不住地出现林迦叶的身影和面容，她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股杂糅的气质——乍一看是冷漠疏离的，但是不经意间又会流露出几分温柔慈悲。会望着星空和佛像沉思，也会把食物和水分一半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种矛盾的感觉就这样盘绕在顾星心头，深深吸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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