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

老李头醒过来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粥的香味通过客厅，渗透到卧室里来，寒冬里，破旧的老楼虽然烧了暖气，但是还是很冷，老李头正打算穿衣服时，房间门被推开了。

“爸，你醒了，我还刚打算叫你呢，来，我帮你把衣服放再暖气上烘热了，快点趁衣服还热着，赶紧穿上吧，一会就凉了。”老李头没有说话，可能有一丝尴尬吧，倒是接过衣服，放再被子上，仿佛想起了什么。房间门被关上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远。穿好衣服，老李头走出了卧室，厨房里还响着油炸的声音，主人还在忙着些什么，老李头推开卫生间的门，洗脸的热水已经被打好了，牙膏静静地躺在牙刷上，在等着主人使用，老李看着这些场景，突然回想起以前的时候。

那时候，老李头还是小李头，他刚刚被评为副主任，女儿五六岁大，会在下雪的冬天早上跑出去玩雪，然后玩累了就回来，把冻得通红的手放进他的被窝里，让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小李头从睡梦中被冻醒，唬这个脸，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要去打女儿，女儿也很灵活，抽出手赶紧跑，跑了一两步，确定爸爸抓不到自己，又回过头来朝爸爸做鬼脸，然后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妻子很贤惠，会把老李头的洗脸水打好，把早饭做好，然后再叫父女两个人来吃饭……….

“爸，想什么呢，洗脸水要凉了。”“嗯，我知道了”老李头走进卫生间，洗漱好了之后，走向了客厅。饭桌上，凉拌萝卜旁边是刚刚买来的馒头，热气腾腾的一碗粥放在饭桌的边缘处，还有一碟油炸的花生米。

“就我一个人吃，你做这么多干嘛。”

“反正早上起来我看有这么多材料，就顺手都做了啊，你慢慢吃，能吃完的，你看，现在都这么瘦了，再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对了，这个时候应该有新闻的，要不要看新闻啊，我去把电视打开。”

“不用了，平时我老看新闻是因为没人陪着我，今天你在就不用开电视了”沉默……老李头吃饭吃到一半，想讲一些什么，又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

“那个，要不你也吃一点。”

“不，我不吃饭的。”

“哦”又是一阵沉默……

“爸，我跟你说……”

“你还是先别叫我爸了，我总感觉有些别扭。”“那也行，我还是先叫您叔吧，叔，我跟您说啊，现在这些老年人身体不好，您平时一定要多锻炼，不能老闷在家里，这样子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对自己的身体也很不好的，这样子吧，等会吃完饭，我收拾完厨房，我陪您出去，今天天气也还算好。”

“好，等会我吃完了，咱们就出去。”

“您看还有这么多没有吃，再吃一点吧”老李望着饭桌上，还有一些菜没有吃完，感觉到肚子已经饱了，但还是继续动起了筷子。饭毕，老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感到一阵不切实际，这是真的吗，以前都是自己早起做早餐，自己吃完饭洗碗的，电视上，主持人还在播放着昨天的新闻，老李头却望向厨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叔，碗我都刷完了，走，我陪您出去逛一会，外面还稍微有冷，来，把这件衣服穿上。”

“好，等我一下，我再拿一下我的收音机。”

走在去往公园的路上，远远的就看见王大妈打完太极，背着她的太极剑回来了，王大妈也是一个很热情的人，先是远远的和老李头打了个招呼，又走近开始跟老李头聊天。

“老李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出来肯走动一下了，平时怎么叫你出来都不肯出来，再不见你人我就要去你家找你了，看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你一个人住，平时一定要多锻炼身体，有事就跟我们说，大家都邻居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能帮忙一定会帮忙的，唉，跟你说了这么久话都没注意到这还有个丫头，这是谁啊，老李，不会是请了保姆吧。”

“阿姨好”

“嗯，这是我远房的侄女”“奥，我还以为是老李头你请了保姆呢，哎，丫头，你在这是有什么事情吗，晚上你在哪住啊，住多久啊?”

“阿姨，我是李叔的侄女，我可能最近要住在李叔家一段时间。”

“奥，看看这姑娘，长的多水灵，姑娘啊，我跟你说，老李一个人住，他们家缺什么，你就来我们家拿，我们家在老李家上面，你直接再往上走一层就是我们家了，不要跟阿姨客气，老李头使我们多年的老邻居了，他现在一个人住，平时老闷在屋子里不出来，你没事多陪老李出来走一走，平时我们怎么叫都不出来，但是今天你看，你一来，老李就肯出来锻炼身体了。”

“好，阿姨，没事干我就叫李叔出来走走。”老李头接过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嗯，那再见啊”，王大妈走了很远，回过头看这两个人，心里很纳闷“怪了，一块住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侄女呢？”

公园里,老李头还是沉默着走在前面。“李叔啊，我跟你说，你平时一个人住，一定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啊，身体才能健康，多吃点醋，对血管好，少吃点盐，这样子对血管好的，现在有很多老年人的活动中心，平时没事也可以参加一些活动，跟同龄人多玩一玩，都比在房间里闷着好的”“好，我知道了”，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很久没回过话，老李头这才回了一句。

冬天的早晨还是稍微有一点冷的，老李头穿着厚厚的棉袄，走在前面，公园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晨练的人基本上都回去了，只剩下一些小孩不怕冷还在公园里闹腾。

“你知道吗，盈盈以前小的时候，她也喜欢到这里来玩，以前我跟我妻子会一起陪她来这里玩，让她去那玩沙子，我们就在这里聊天啊，一直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在我印象里好像还是跟昨天一样，你看这公园，一点都没变。”“嗯嗯，这公园的确蛮漂亮的。”老李头没有再说话，继续沉思着…..走了一会，老李头停了下来“回去吧，外面有点冷，我们现在回去，路过菜市场买条鱼，中午做条鱼吧，我很久没吃过鱼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十一点钟了，老李倒是主动走进了厨房，开始处理起刚买的鱼来。“叔，您这个手法，很娴熟啊。”“是啊，盈盈小时候一直很喜欢吃鱼，我就经常给她买，经常自己处理鱼，处理的多了就熟练了。”厨房又变得安静起来。

“你知道吗，很多年了，我都没有人跟人提前过，”饭桌上，老李头又开始说着“盈盈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从婴儿时期就是这样，别的孩子没事干都要哭一哭，盈盈不，婴儿时期就很乖，从来不乱哭，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盈盈总是能在她们班拿第一名，从来没有因为学习的事情让我们夫妻两个操过心，大学也是顺顺利利的就考上了，读研的时候我们省吃俭用供她去美国读研，她也很懂事，从来都不乱花钱，很让我们放心，我一直都以为她会是我们夫妻两个的骄傲，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是我们永远的痛，你说……你说那辆车为什么这么不长眼呢？如果是我多好，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

“叔，你别伤心了，如果姐姐还在的情况下，恐怕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好几年了，我一直不愿意再想起，”老李头接过递来的纸，擦了一下眼泪，又开始讲起来“盈盈走了之后，我老伴也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没几年也因病走了，就留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还在这喘气，我不怕死，我怕活着，死了能看到她们娘俩，我也很满足，活着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每天睁开眼，看到这个房子我就能想起她们来，每一天，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场折磨，每次我看到这个房子，我的心都在绞痛，我想离开这里，又没有勇气离开这里，每一天都这样矛盾又痛苦的活着，我想出门去躲避这种痛苦，又不想出门，只想守在这里，离开我舍不得，不离开又只会痛苦，我……”老李头痛苦的用双手抱住头，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淌过衣服，流在地板上。

“叔，说出来也许会好一点，您也别太痛苦了，我在呢，都会好起来的，您可能也累了，等会先睡一觉吧”……..

老李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中午大哭一场耗费太多体力，卧室里并没有人，老李头走出卧室，沙发上倒是有人。

“叔，你醒了，我还打算等会再叫你呢，晚上吃什么，我来做。”“随便吃一点就行了，我自己做吧，这几年都是自己做，这个时候不做饭反而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老李头走进厨房，拿出馒头，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又从冰箱里拿出半个萝卜，切成条，做成小菜，一顿很平常的晚餐。

“叔，你平时都是这么吃的吗？”

“对，一个人，随随便便吃一点就行了，那个，你还是别叫我叔了，还是叫我爸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爸，反正我生来就是为你们服务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以后还可以再见到你。”

老李头听完 ，默默低下头“我要再考虑一下”“没关系，爸，哪怕只有一天的缘分，我也希望您能过得很好”老李头默默吃着饭，再没有回话 。

饭毕，老李头坐在沙发上，看着客厅里挂着的表，还有十分钟就七点了，应该做个决定了。一阵敲门声传来，老李头打开了房门，来者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正装，戴着眼镜，手里提着公文包，“说七点就七点还真是准时呢”。“叔，您看，我们公司可是很有信誉的呢，说七点就七点到，一点也不出差错”，年轻男子回答道。

“先进来吧，外面说不清楚”老李头转过身走向沙发，从茶几上拿出杯子倒了一杯热水“来，先喝水”“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年轻男子接过杯子“叔，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您看，您今天也体验了一下我们这一款服务型机器人，您觉得如何啊，区别于传统的那些只会做饭的机器人，我们的机器人更是能提供情感上的服务，叔，您看您这么一个人，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们这款机器人能够陪您聊天，给您做饭，更重要的是，您要是考虑再加一点钱的话，我们可以把这款继任改造的跟您的亲人一模一样，比方说，您看现在这款机人跟您的亲人不一样，但是您把您的亲人照片提供给我们，我们可以按照照片上提供定制化的服务，把这款机器人改造的跟您的亲人一模一样，身高体重样貌，更重要的是，您还可以按照您的亲人的性格来设置这款机器人，把这款机器人设置的跟您亲人从里到外一模一样，我们的机器人再跟您相处的过程中还会自动学习，记住您的许多爱好，以及讨厌的地方，让你们的相处更好，叔，你说我们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生活的更好吗，现在有了这款机器人，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虽然价格可能贵了点，但是绝对让您能够走出痛苦，让您的生活充满阳光的。”

“那，我那个女儿……可以吗？”老李头激动地语无伦次起来。

“可以的，叔，只要您愿意，我们可以把这款机器人改造的跟您的女儿一模一样，会24小时陪在您身边，陪您聊天，给您做饭，做家务，只要您愿意，现在交钱，最迟两个星期，我们就会把改造好的机器人送到您家里来，而且针对你们这种失独的老年人，公司现在还有政策，我们可以提供一个二十年的保修服务，这二十年不管出现什么问题，我们都会保修的，叔，您看您还有什么疑问呢？”

“大概，得多少钱，如果可以买两个的话，可不可以打个折呢？”

“单个的话，是60万元，如果两个的话我这边可以考虑给您减去两万块钱的加工费，只是两个实在有点贵，您确定您要买两个吗，不给您留下生活的钱吗？另外机器人是按照谁来做的呢，您老伴？”

“是我老伴没错，钱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给我开个发票，我先把定金给你，还有我老伴和女儿的资料给你，你们回去先开始加工，等到送人来我们家的时候，我把剩下的钱给你。”

“李叔真是爽快人，这么快就答应了，不过我们公司要求先付款在定做的，不过我看您这么有诚意，可以先申请帮您定做，先给我交一部分钱，剩下的等您的老伴和女儿回来了您再补齐就好了，等会您记得把您女儿和您老伴的照片给我，这一款体验型的机器人我先收回去了，最迟两个星期，我会把您老伴和女儿还给您的。”

送走了年轻人，老李走到客厅的电话前，拿起了电话“喂，是房产中介吗，对，荣华小区有一套老房子要出售，103平米，3楼，对，要卖100万，很急，越快越好……”

打完电话，老李头坐在沙发上“老伴，女儿，你们都要回来了。”

他一直望向客厅的那张照片，在那张照片里，女儿和老伴正在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