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抱抱我吗？

文/萧雨

看完《芳华》，我的心起伏难平。

眼角的泪痕还在，想来是追随着电影中的人物和情节，我的内心戏也在上演、梳理。

电影中最为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小萍和刘峰。

镜头里当经常吃不饱饭，营养不良的小萍历尽艰辛从京城来到文工团意欲展示她也是一个舞者，几个空翻，劈腿，旋转下来，终因体力不支倒下时，我以为接下来的画面是，食堂里，她失态的吃饭样子。可是，热闹的食堂没有小萍的身影，直到林丁丁例假来访，需要止疼，去宿舍军装兜里取药，方觉自己的军装不见了。

原来军装被小萍在未她允许的情况下悄悄拿去，只为给父亲拍一张穿军装的照片。

是的，她没有军装，要拍照，完全可以开口跟人说一声，可是为什么要偷偷的拿去呢？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呢？被人发现要承受多少心里负担，多少让人小瞧自己，难道她没有想过吗？

直到小萍打着手电筒含着泪珠给父亲写信，我才有些明白，是不幸福的童年导致了小萍自卑、缺爱、扭曲的心里。

五岁时父亲进了劳改所，母亲改嫁，小萍随继父姓，在家中自己是不被爱的一员。母亲从未抱过她，为了争取让母亲抱，小萍故意把自己冻病，高烧不退，终得母亲的一次拥抱。于平常人家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对小萍来说，却要这般难以得到。

之后刘峰抱林丁丁事件发生，一个活雷锋，被众人排斥、孤立、遗忘，只有小萍前来相送。

农村出生的小萍，木匠家庭出生的刘峰，在文工团大多数从北京来的人当中是那么不起眼。

小萍以为来到文工团就摆脱了之前压抑的生活，拼命地练功，默默地努力着，可是容易出汗的体质还是让整个排练无法进行下去，只因没人愿意与她搭档。只有刘峰站出来，彼时的刘峰因一次救灾，腰部受挫，无法使力，可一个善良的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难受，自己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能力，就想给予他人，终于在托举小萍的时候他还是吃不上劲，重重摔倒在地。

此间是排练厅外吃着雪糕，嬉笑着小萍的垫胸衬衣与刘峰的活雷锋的战友们，与刘峰，小萍在室内挥汗如雨的排练形成鲜明的对比。萧穗子透过置身其中的身份，以旁观者的角度发出："我们都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刘峰，会是什么样呢？"

是的，这个习惯了先人后己的刘峰，后厨的猪跑了，放下碗筷就去追。班长要结婚，他给打沙发;林丁丁的手表坏了，他买说明书研究鼓捣修好;从北京回来，为北京兵带来家中的包裹。

如果那都是无关自己切身利益及前途的事，那将自己做梦都想去的军事学校，拱手让给他人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呢？原谅我不能理解，即便说为了林丁丁留在团里，可是去军事学院进修不是有更大的把握吗？或许在他潜意识里觉得好的东西自己不配拥有。

这个心怀善念的刘峰，一脸的真诚，眼睛清明，干净，让人心生美好，终于要和喜欢的人表白了，我为他的勇敢拍手点赞，随着路过道具房的两个战友一声："你竟敢腐蚀活雷锋！"为他接下来的人生来了180度大转弯。

林丁丁出于自保的心里，颠倒是非黑白，一切不利倒向了刘峰，刘峰心灰意冷，看着曾经的荣誉，是嘲弄，是讽刺。

次日，要去滇西伐林厂，离别在即，只有小萍深情相送。

那一刻，我眼帘起雾，为刘峰心疼，为小萍的懂得感动。无声的对白，只有庄重的行礼和落寞的背影。

刘峰落寞孤寂的离开，让小萍的对这个集体寒了心，如果此前，她努力地练功还是为了进步，为了更好地融入群体的话，那么后来小萍表面有多么静默无言内心就有多排山倒海，期待已久的A角终于落到她的头上时，她是排斥的，对这个抛弃了刘峰的集体寒了心，不愿意再靠近，只是机械地做着手头工作，用高原反应，头疼，高烧侥幸逃避着。

这一切逃不过从医多年的医务工作者，也斗不过从政多年的政委，振臂一呼，小萍是冒着43度高烧来演出英雄小战士，是全团学习的榜样，是时代学习的楷模。

事毕，是小萍调往医院，一声苦笑，不知多少情感涌动心间，这个集脆弱，敏感，坚强执拗于一身的她继续绽放着血染的芳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这里她深切感受到生命的温热与自身的存在感，价值感。

这一刻，我说不清为她高兴还是难过。

一个用身体舞动青春的女孩，来到随时会有血淋淋的伤员送来的战地医院，来不及伤春悲秋，没有排挤，没有歧视，只有分秒必争抢救伤员的残酷。在这里，青春没有浪漫，只有血色。

炮火过后，一批伤员运送过来，泥沙与血迹斑斑的战士重叠在一起，血肉模糊。任是见惯了重伤员的小萍都忍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恶心，呕吐。很快她就为自己的行为惭愧，反复解释，不是嫌弃他们。是的，她从不曾嫌弃，不然不会在炮火轰炸的时候，扑向16岁奄奄一息的战士。

从小到大一直被孤立，排挤，歧视的小萍在获得英雄称号表彰时，绷紧的神经线断了，疯了。

文工团慰问演出，台下是一群特殊的人群，他们有的人身体的受到了伤害，有的是心里受伤，而小萍的伤就在心里。台下，小萍怯生生，眼神木讷，随着音乐响起，昔日的战友翩翩起舞，小萍的手指，身体，也被调动起来，合着舞动的旋律，她的记忆唤起，穿着病号服在草地上忘我地跳着独舞，任何语言都是多余。

溶溶夜色，没有舞台，没有灯光，没有配乐，但一切美得让人掉眼泪。突然意识到她内心最真实的期许是以自如美丽的绽放姿态压倒被蔑视的屈辱，赢回她自认为在集体中应有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我的鼻子陡然一阵酸楚，泪，早已潸然而下。

而与她同样经历了战争的残酷，卷入时代洪流的刘峰，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为救命战友，右臂中弹，似乎为洗刷瞬间冲动而带来的终生“耻辱”，甚至不惜以战争中接近于疯狂的自杀式牺牲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勇猛和英雄气概。但当硝烟散去后一个时代结束，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在刹那间化作轻烟散去，集体的分崩离析让一切衡量标准都顿然实效，对于光荣与耻辱的判断不再重要，“刘峰”们只剩下做为卑微的个体苟延残喘的后半生等待捱过。

已经人过中年的刘峰和何小萍互相依偎在墓地旁的长椅上，疲惫、困惑、茫然。在追寻理想和荣誉的道路上他们耗尽了精力，而时代的突然扭转把他们从前进的历史车轮上狠狠抛下，过往一切的意义何在呢？这时我们再重回影片开首那些被华丽的运动长镜头串连起来的舞蹈动作调度，冯小刚实际上在这一刻就已经回答了结尾浮现出的疑问：正是那些健美的躯体、昂扬的精神、澎湃的力量和充满律动的活力在舞台上留下了永恒的青春瞬间。并不是每个生命都有这样宝贵的机会绽放自己，它的绚烂美丽超越了其他一切恩怨情仇而具有永恒不灭的价值。

刘峰递给小萍一张军装照，那是当年小萍撕碎不忍丢掉的照片黏合而成的。何晓萍问刘峰，你还记得当年你走前我去找你么？他说我当然记得。小萍想了想，她说其实我当时想和你说句话。他问什么话，她说， 你可以抱抱我吗？

刘峰左手揽过小萍，知足而美好，时隔多年，小萍终于等到这个实实在在的拥抱。那一代人的青春，就这样在时代的年轮下悄然逝去。让人一同感受这芳华，是青春的美好，也是战争的残酷。

萧穗子的旁白很好地诠释冯导的初衷　“我不禁想到，一代人的芳华已逝，面目全非，虽然他们谈笑如故，可还是不难看出岁月给每个人带来的改变。倒是刘峰和小萍显得更为知足，话虽不多，却待人温和。原谅我不愿让你们看到我们老去的样子，就让荧幕，留住我们芬芳的年华吧。 ”

我想这也是这部剧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