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淡饭好养人

人这一辈子，常常在“有”和“无”中纠结，在“得”和“失”中挣扎，老是听到有人抱怨，生活不易。

前几天，网上看到一个视频，一对乡下夫妻，看上去并不富裕，他们在回忆一段时间的家庭收支，丈夫豁达地说，我有媳妇和两个孩子，媳妇懂事，孩子健康，房子不漏风淋雨，这就够了。

这位丈夫的生活态度，与我家父母亲的观点完全契合。

十几年前，我们弟兄看着父母年过七十，仍然呆在老家，坚持种着几亩地，就想在县城边上买块地皮，盖座房子，让他们彻底脱离辛苦的田间劳作。可是，多次做工作，他们都不答应。

一次，又跟二老商量这事。母亲说：“你们就别费心了。看到你们进了城，我们就心满意足，在这里，我们可以种地，喂鸡养羊，乡下要什么有什么，不像你们在城里，吃把青菜还得花钱，要什么没什么。”听了这话，我们窃笑，我们有车有房有工作，有生活圈、朋友圈，按照他们的说法，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怎么活？

父亲说，“过日子，我们有自己的习惯。老家这里，有地种，有粮食，有菜蔬，这就足够了。住城里，生活条件再好，可我们不习惯，不方便。”拗不过老两口的坚持，我们只好把老家房子修缮一新，让他们继续呆在村里。

他们认为，住在村里，什么都“有”。这十几年，他们在老家，还和过去几十年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粗茶淡饭，平淡度日。他们总说，过日子，不需要多余的东西。一日三餐，吃饱就行；四季衣服，够穿就行；房屋不坏，能住就行。

今年父亲走后，我们把母亲接到城里。前几天，几家聚在一起吃饭，我们姊妹弟兄都在。老母亲说，“我住了几十年的房子，丢在老家那儿了，一起生活了七十年的老头，走着走着也走丢了。你们看看，人活这一世，谁能带走什么？”我们安慰她，我们各家的一切，都是她的。

老人说，其实人这一生，不管占有多少，空手而来，还是空手而去。聊着聊着，说起了她自己的外公。老祖是个塾师，临终时念了四句诗，便溘然长逝：“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到人间走一回。今生之中谁是我，来世之中我是谁？”她说，那时候她小，不懂其中的意思，活到自己这把年纪，算是明白了。

人们常说，大道至简，返璞归真，这是较高的认知和生存境界。父母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不懂哲学不修禅，却以自己的生活态度，告诉了我们一个朴素的真理：人生在世，自在行走，有无得失，无需执意。

现在的人，常常觉得，日子过得不从容，不轻松，忙得顾不上欣赏人生旅途上的风景。大家都在忙，忙求学，忙工作，忙挣钱，忙交往。每当有人和母亲谈起工作和生活中的劳累，她总是语气平静，开导我们，“淡淡日子淡淡过，粗茶淡饭好养人。混着过，天上神仙；想着过，世间囚徒。人活的是自己的心情，不是为了活给别人看，不是为別人的口舌而活着。过去说，千年田换八百主，不知明年落谁家。现在又不兴买田置地了，愁烦那么多，犯不着。”

仔细咂摸着母亲说过的话，觉得八十八岁的老祖宗活得很通透。在她看来，生活本来没有那么复杂，懂得知足常乐，就是得道神仙。（2022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