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榄（37）

李朵朵虽然性子大咧耿直，可遇到感情的事却显得蔫头耷脑优柔寡决拖泥带水。她得知自己暗恋的同社团那个男生已经有了女朋友的，为此失落不已， 睡前在宿舍里一遍遍诉苦，唠叨不止。贺兰芳躺在床帏里一声不吭，若是醒着，可没半点动静，要说睡了，床帏里的台灯却还亮着。没人注意到她，只顾着安慰不停抱怨的李朵朵，说着“你会遇到更好的男生”诸如此类的话。只有曹白鸽一人坐到李朵朵旁边，语气坚决利落地说：“朵朵，喜欢就大胆去追！重要的是自己的内心，其余一切都是浮云！”

李朵朵委屈兮兮地看着曹白鸽：“可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呀。”

曹白鸽拍了拍李朵朵的肩膀：“这都什么年代了？什么这个那个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都有追求爱情的自由。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怎么不能追？有女朋友又怎样？又不是结了婚，他还是自由之身！放心去追，别给自己留遗憾！”

李朵朵犹疑地望着曹白鸽，怯怯地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曹白鸽哀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好不好？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好坏两种区分，而且你追喜欢的人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袒露自己的内心，给对方多一个选择，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有句话不说得好嘛？“抢得走的不是真的爱人”，如果他真对女朋友一心一意怎么会被你抢走？你不追怎么知道追不到手？哎，什么抢不抢的！怪难听的，谁又没逼迫谁，都是成年人！”

曹白鸽的话刚落音，床帏里听得心烦的贺兰芳踹了脚被子，被子碰到了床头和床边墙壁上的架子，架子上的东西呼啦啦掉了一铺。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交换着眼神，不发一语。

曹白鸽抬起头冲着贺兰芳的床铺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我说兰芳，你这是干啥，你要睡就跟大家说一声，我们不就不聊天让你安心睡觉了嘛？你这不声不响地生闷气，弄这么大动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这临睡觉了，还得好一通收拾！”

方圆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向曹白鸽示意让她不要继续说下去，安平也冲她摆了摆手让她躺回床上睡觉。曹白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厌恶地冲贺兰芳的床铺吐着舌头，作了挥拳砸去的夸张动作，逗得李朵朵和孙莹哈哈大笑又慌忙捂上嘴巴。

贺兰芳没有回应，静静地收拾东西。贺兰芳早就习惯了这样不言不语的状态，她躲在床帏里，像蜗牛躲进壳里，不管床帏外是怎样的场景她都懒得理会，而刚才，曹白鸽的言语让她忍无可忍，她一时失控，踹了脚被子，引来风波。她和曹白鸽的价值观向来不合，无所谓谁对谁错，不过是成长在不同环境，不同社会阶层的两个人不可厚非的差异而已。其实没人真的在意，而对于内心敏感自卑的贺兰芳来说，不论是曹白鸽的批驳还是其余人的笑都是针对自己的嘲弄和讥讽。在她看来，曹白鸽寡廉鲜耻，而其余人趋炎附势，只有她一个人坚守着道德原则，可她始终孤身一人，无依无傍，而这一切都根源于她的出身与贫乏。

所有人不再说话，贺兰芳静静地收拾着架子上掉落的物品，这个过程让她轻松而快乐，她把一件件东西码回原处，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架子，她觉得内心充实而富足，渐渐也平静了下来。

像往常一样，第二天一大早，贺兰芳背起那个破旧的黑色双肩包就出了门。贺兰芳再次回到宿舍时，其他人还在睡觉，安平在卫生间洗漱，出来时碰到从外面进来的贺兰芳，向她微笑打招呼。贺兰芳一如先前并未理会，安平倒不介意，她心里明白贺兰芳故作冷漠躯壳里躲藏着一颗脆弱的心灵。她拿上钥匙和包，打算去食堂买了早饭给程峰送去。

贺兰芳把黑色双肩包甩进床帏里，整个人也跟着爬上床铺堕了进去。一番捣鼓后，拿着双肩包下了床，赶去食堂做勤工俭学的兼职。这是贺兰芳的日常，没人留意更没人质疑的日常。

因为下午有课，中午102宿舍都在宿舍呆着，有的午睡，有的忙着写课上要交的作业，宿舍少有的安静。当然，其中不包括白天一向不回宿舍的贺兰芳和跟男友在校园里腻歪的孙莹。

鸦雀无声的场面被宿舍外的喧闹声和敲门声打破，听到门外有大叔的声音，正在睡觉的李朵朵和曹白鸽慌忙从被窝里趴起来穿好睡衣。安平见状，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询问情况。

“请问，你们找谁？”安平试探性地问着。

“我是保卫科的。同学，你把门打开，我们进去查了之后就知道找谁了！”穿着保安服的大叔嗓门洪亮，目光炯炯，一脸严肃。

站着他旁边的宿管阿姨用安抚的眼神示意安平开门。

安平松了手，一行人推门进来。宿舍里的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着：“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有同学早上在自习室丢了东西，监控显示，小偷进了这个宿舍！”保卫科大叔板着脸冷冰冰说着。

“这怎么可能！你们没搞错吧？我们宿舍怎么会有人偷东西！”大家惊诧又愤怒地辩解着。

“你们别着急这事不是我们说有就有，你们说没有就没有的。监控拍下的情况是这样，搜过就知道了！”宿管阿姨劝解着，试图平复大家的情绪。

“我们别管了，让他们搜，我就不信这还能无中生有！”曹白鸽拉着其余人站在一旁，看着那行人逐床逐柜地搜查着。

“这是谁的床？宿舍管理条例里禁止私拉床帏，你们入住时三令五申地讲过！”宿管阿姨指着贺兰芳的床铺严厉地质问。

搜遍其余床铺的保卫科大叔无所收获，踩着床边的梯子一把扯下了贺兰芳的床帏。大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贺兰芳床铺的一半和床边的架子上堆满了各种个样的东西，小到各种款式的腕表、五颜六色的文具袋、各式各样的耳机、鼠标，大到各种款式的坐垫、各种形状的抱枕.......这些东西占据了贺兰芳床铺一半的空间和所有的架子。保卫科大叔翻开了贺兰芳的被褥，取出一个ipad，炫耀战功般在她们面前晃动着，语气里满是得意：“刚才不还是没有吗？这个铺是谁的？”

曹白鸽收拢了错愕的表情，反驳道：“贺兰芳的，她每天神出鬼没的，床帏从来没拉开过，我们怎么知道她在里头藏了这么多东西？你们既然找到了，你赶紧出去吧，我们下午还得上课呢，翻成这样，我们总得收拾吧！”

那行人走后，大家长抒了口气，惊诧不已，谁都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贺兰芳竟做出来这样的事情。曹白鸽拍了拍脑门，睁大了眼睛说着：“能想象吗？贺兰芳平时那么怂一个人，大气不敢喘一声，脑袋榆木疙瘩一样，满嘴三纲五常封建道德观，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兰芳她真不像那样的人呀！”方圆垂着脑袋嘟囔着。

“她太奇怪了！偷那些东西干嘛呀？一没见她用过，二不能拿出去还钱。都堆在床上，占了一半的空间，也不知道她平时都怎么睡的！”李朵朵边说边叹着气。

安平站在原地，脑海里倒放电影般浮现着有关贺兰芳的种种画面。这样的结果看似意料之外，可早就有迹可循，只是大家都忙于自己的生活，对于自我封闭寡言少语的贺兰芳缺少应有的关心。抑或说贺兰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让人日渐疏远了她。

贺兰芳将自己封锁在绝然属己的孤岛上，戚戚自怜。目睹着他人的富足，挣扎在自我的贫乏里。她拿走自己喜欢的东西，填满狭小的空间，同时填满空虚失落的内心。在别人看来这是偷盗的行为，为人不齿，而对她而言，这是一种自我补赎，给她带来些许满足和快乐，慰藉着她干涸孤寂的生活。对于丢失小物品的同学而言，那些东西不足挂怀，并没把遗失当回事，所以一直以来，贺兰芳都安然无事。直到今天发现自己落在自习室书包里的ipad丢失不见的女孩到保卫科调取了监控。监控里贺兰芳一大早走进自习室，翻遍了每个座位上的物品，将心仪的东西装进书包，一路回到宿舍。于是有了中午搜查宿舍的一幕。

之后，贺兰芳再没回过102宿舍，宿舍里的人也都搞不清事情的处理过程。考虑到社会声誉，学校并没有公示处分。直到贺兰芳的父亲从老家赶来取走了她的物品，102宿舍其他人才知道贺兰芳被学校劝退的消息。贺兰芳的父亲佝偻着身子，衣着简朴，皮肤黝黑粗糙，朴实憨厚的模样，目光暗淡无光，一副劳累的疲态。临走前强打着精神向大家微笑告别：“好啦，俺走了。这一年谢谢恁们顾看俺家芳芳，恁这些女娃娃可得好好学习，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他背着装有贺兰芳物品的大蛇皮袋，躬着腰退到了门口，步履蹒跚着离去。

贺兰芳的父亲走后，宿舍陷入良久的沉默中。每个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他的话像一记热辣的耳朵抽打着每个人，毕竟谁都没有如他设想中那样照顾过内心敏感自卑的贺兰芳。

青橄榄（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