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

我老家的镇子上有个奇人，叫做周七，算命的。

老人们只确定这是周七的老家，但都说不清周七的来历。有说他当过兵，瞎了一只眼睛。

我小时候怕他，经过他的算命窗子前总是要绕路经过。

有天周五从初中回家，因为急着回去吃饭，我径直走过了那扇窗。周七的手就在这时候从窗子里伸出拽住我：你是红牌坊旁边楚家的儿子吧？

周七的力气很大，捏得我肩膀发疼：你爸要是想周末去火车站，你别叫他去。

我爸确实在周日要去火车站接个亲戚，我回去和他说了这事。

接人还是去接了，但换了我妈去。后来那天火车站出了无差别伤人事件，估计很多人都记得。还好我妈没事，就是吓得不轻，三四个月都不敢再去人多的公共场合。

从那以后，我爸妈对周七奉若神明。

有天高中暑假，我又经过了周七的窗子。就像之前那次一样，周七的手突然从里面伸出来抓我的肩：回去告诉你爸，今天夜里别出门。

我爸妈要去参加城里堂哥的婚礼，今晚出发刚好，不可能不出门。我那时不知道想什么，大概是不服气这家伙神神叨叨，就故意不告诉我爸。我爸妈夜里出门，隔了三天回来，平安无事。吃午饭时候我和爸妈抱怨：你们总信那个神棍干什么？他说的事都是碰巧。

又过几天，一个女孩来镇子找我家。爸妈很高兴地和我介绍：这是在你堂哥婚礼上认识的，你徐嫂家的女儿，你们小时候还一块儿玩过的，你记得不？

——我就这么认识了明雅。她暑假来乡下玩，借住在我家。

就像所有夏天会发生的故事一样，住在我家的期间，我们彼此有了点好感。但大家都挺含蓄的，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拉拉手。

但有次傍晚，我去外面找明雅回来吃饭，发现她一个人在河边哭。我第一反应就是镇子里其他流里流气的男孩欺负她，想替她打回去。可她说，没人欺负她，她就是突然想起一点事情罢了。

晚上我带她去山坡上散心。我们俩躺在山坡上，拉着手。我忽然不知怎么的心里暖了，坐起来和她赌咒发誓，说以后娶她。

她害羞地跑了，我追上去，但追了没两步把人追丢了，在山坡北面的林子里绕了很久。

找了一会儿，我听见前面有人的声音。夜里的山林中，周七的身影佝着背坐在地上，像在和地上的什么说着话。

那是只黄鼠狼，它两脚站着，立在周七面前。我又走近一步，忽然，黄鼠狼朝向我的方向扭头，接着飞也似地跑走了。周七站起来喝住我：你大晚上来这干什么！

我往他那看，月色下，周七身后有东西在动。

还未看清，我就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等我醒过来，已经躺在自己家里了。

是周七把我送回来的。

乡下对于这种事，都叫做“过鬼门”，指的就是夜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但晃一眼就不见了。

还有两周暑假就要结束了，八月中镇子里要祭祖，地点在旁边不远的山上。我知道周七从不去，可我爸妈也不打算去，说身上累。明雅挺失望的，她从来没见过祭祖。

就在祭祖那天晚上，村里只余下我们一家人还有周七。我正熟睡着，突然嘴被人捂住了。睁眼一看却是周七，他右眼不戴眼罩，黑洞洞的眼窟窿朝着我。

周七：你别出声，今天是阴夜，它要带你走了。

他劝了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周七背后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动，他说：这就叫鬼门。

看起来是一团黑雾，里面有东西想拼命冲出来又被镇回去。

周七：我当兵时候阴差阳错救了一只黄大仙，当时没了只眼睛。它为了报答我，让我没有眼珠的那只眼睛能开鬼门。镇子里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你了，有好几次我看见你家周围开了鬼门。

我不信这个：你快回去吧，不然我喊我爸妈来了！

周七：是不是那个小姑娘？

他怀疑明雅。镇上都知道楚家来了个亲戚，就在明雅来了之后，周七看见我家那边开了鬼门。

我骂他：你别乱来！那是我亲戚家姑娘，不可能是鬼！

周七：什么亲戚家姑娘会无缘无故来你家住那么久？

我只好把那次我没把他的话转告爸妈、爸妈夜里出发去参加堂哥婚礼的事说了。周七一听，打了我一巴掌：你爸妈在哪？！

我爸妈当然在楼下睡着啊，还能在哪？

可周七看了眼窗外，骂了句脏话。我跟着扭头，就看见爸妈的脸在窗外盯着我，都烂了一大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色的影子从周七肩后窜出来，鬼门也跟着它扑向窗子。是那只黄鼠狼，鬼门在它身后像嘴一样张开，瞬间把两具腐烂的人影吞了进去。

——后来一辆小客车被人从附近的湖里捞了出来，里面是五具尸体，我爸妈，还有明雅的一家三口。参加完婚礼后，我爸开客车顺路载他们，深夜翻进了湖里。

那晚周七带我去收明雅。她坐在河边呆呆看水面，水里没有她的倒影。人死后有时会有些执念，比如我爸妈的执念就是回来带我走，但明雅的执念，只是暑假可以去乡下玩。

有时她看着河水，会隐约想起来一些事，忍不住难过。

她进鬼门前，我抱着她，哭着不肯撒手。我和周七说她又不想害我，为什么不能留下。

周七说，留也没用，迟早有一天会消失的，早点走，还能早点往生。

他没硬把明雅打进鬼门，让她留下了。

我用芦苇给她编了个小戒指。一直到夏季的最后一天，清晨，明雅不见了，只余下桌上的芦苇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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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博/扶他柠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