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巴黎,特罗卡代罗广场。
当操着一口流利英文的服务生为我们上了第二杯咖啡的时候,速写本刚好被翻到我离开新叶去上海参加新人选拔赛的那一幕。那夜我在阿拓的目送下上了火车,火车整整开了一天一夜才到上海。我的父母已在出站口等候了好一会儿了。我们一起在火车站周边的一家沙县小吃简单果腹,然后乘地铁到了父母在上海的住处。以火车站为中点,父母的住处和比赛的场地完全是两个方向。于是第二天,匆忙赶到会场的我险些错过了比赛时间。
“您好,请出示邀请函。”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
“哦。”我一边答应着,右手一边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然而竟不见邀请函的踪影!我低头一看,顿时慌了:这不是我昨天穿的那件外套!邀请函在那件蓝色的外套里!
“对不起我邀请函忘记带……您能不能先让我进去,然后我让我父母给送来?”我双手合十,试探着问道。
“抱歉,没有邀请函的一律不让进去。”
“我真的是比赛选手!您就让我进去吧……”我恳切地说道。
“不行。走走,赶紧走!”保安一脸冷漠,丝毫不为所动。这让我更加绝望了。我往后退了两步,颓然低下头,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您好,这孩子是我邀请来的。”忽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刚刚还一脸冷漠的保安立刻恭敬地欠了欠身,“三川先生……”
三川?我猛地转过身……眼前的这个男人,笔挺的西装,剑眉轻舒,眼睛里仿佛散发出凌冽的光来。我愣住了。一时间大脑好像短路了似的,一大片空白上只剩下两个字闪烁着。
冯川。
“你不用管了。”冯川儒雅地微笑着,“这孩子我带走。”
“是,是。”保安毕恭毕敬地让开了入口,五官之间堆满了恭维的笑容。
“苏莫,走吧,跟我进去。”冯川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仍旧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机械地跟着他进了会场。冯老板就是三川?我回想起那个教我调“卡布奇诺黑森林”咖啡,成天嘻哈的等一个人咖啡的老板,那个时候我丝毫不敢想象他就是《野》杂志最年轻的专栏作家,三川。然而转念一想,初次见面时候他那种凌冽的目光,也并不是普通人能够具有的。
“冯老板!”到了考场门口,我的大脑才清醒过来,我说:“您就是《野》的著名专栏作家,三川?”
冯川朝我笑了笑,算是默许了。他说,“我之前就留意到在《野》上有一个叫夏晓祁的年轻作者很有前途,经阿拓一介绍我才知道你就是夏晓祁。”
难怪……我想起第一次去等一个人的时候,难怪那个时候冯川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当时我还责怪阿拓胡乱给我打广告,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三川先生,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说着,朝三川深深地鞠了一躬。
“还是叫我冯老板吧。”冯川摆了摆手,“你没有那个能力,谁都帮不了你。我只是推了你一把,能不能上去还得靠你自己。——进去吧,比赛要开始了。”
镜头切回法国。
“阿拓,这么多年,一直欠你一句谢谢啊。”我由衷地说。
“没有的事,当时我也不知道老板就是三川。”阿拓道。
起风了,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马路对面的花店里面的薰衣草的味道还是路过的某个女人身上的香奈儿的味道。我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卡布奇诺。我又想起冯川那杯奇怪的“卡布奇诺黑森林”咖啡了,直到现在我也依然惊讶于他不用奶也能调出奶香四溢的卡布奇诺来的方法。
“之野!”马路对面有人在喊阿拓的名字。我和阿拓同时抬头,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除了夏天,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唤阿拓做“之野”了。
夏天穿过马路过来,从后面环住了阿拓的脖子,弄得他龇牙咧嘴的:“诶,诶,别闹夏天,苏莫也在呢。”
“谁啊?”夏天抬头便看到了我,环着阿拓的手仍旧没有放开,反而勒得更紧了,“夏晓祁!你怎么也在法国?”
我笑着说,“来度假的。”
“哦……”夏天终于松开了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阿拓旁边。阿拓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宠溺的色彩,“聚会结束了?一会吃什么?”
“我啊……不知道诶,要不我们去吃牛排?”夏天说,“好像这附近就有一家店,红酒和牛肉都很不错的!”
“又吃牛排?”阿拓伸手摸了摸夏天的头发,“吃完牛排还是两份马卡龙?”
“嗯,嗯!”夏天用力点着头。
我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心里似乎被什么情感悄然充满了。夏天仍旧是蓝色的牛仔裤,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这么多年不见她梳起了马尾,看上去更干净更漂亮了。我猜阿拓现在一定很开心,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了。
“苏莫,你行吗?”阿拓问我,“牛排?”
“啊,?”我愣了一愣,“你们不介意我打扰你们?”
“没关系,反正……夏天也很喜欢读你的文章。”阿拓说,“你不是想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吗?”
“对啊,一起吧?”夏天也说。
“嗯,好啊。”我笑笑,只好欣然接受了。
中国,新叶,等一个人咖啡。
冷落了一个星期的等一个人重新充满了明黄色的灯光和浓郁的咖啡香气。这已是我从上海回来的第三天了。就在昨天,我接到大赛组委会的通知,让我一个星期之后去上海参加新人培训计划。为此,我一夜都没有睡着。
“为苏莫举杯!我们的新人作家!”阿拓大声宣布道,嘴角旁边的两个酒窝呗那种很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快乐塞得满满的,我才如果有一天他跟夏天在一起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我和冯老板纷纷举杯,马克杯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还是要谢谢冯老板,如果不是他我连会场都进不去。”我由衷地说,“还有阿拓……”
突然,门口的风铃忽然发出空灵的韵律来,夏天推门而入。我忽然想起夏天发给我的那封电子邮件,目光相遇的那一瞬,我能感受到一股尴尬的气氛从我们中间爆发开来。阿拓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夏天,这应该是杨浩宇出现后夏天第一次来等一个人吧。
夏天迅速地避开了阿拓的目光,冲我招招手,道,“夏晓祁,你……出来一下。”
“我?”我和阿拓同时一愣。我起身,跟在夏天后面出了等一个人。冯川喝光了手里的咖啡,招呼阿拓帮他去再煮一杯,自己则从吧台旁边拿过一本杂志自顾自地低头看起来。店里面融融的暖意与外面阴天将雨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等一个人咖啡外,夏天低着头站在我面前。她说,“这么唐突地叫你出来,真是抱歉。”
“没关系,邮件里你说有事情要跟我说,什么事情?”我忽然明白过来,“关于阿……不,陆之野的?”
“嗯。”夏天抬起头,漂亮的双眸里弥落着淡淡的、混沌的颜色,让人很容易看得出她内心的挣扎。她说,“之前总见你来这儿跟之野聊天,直到我在《野》上看到了你的文章,我才知道你就是夏晓祁。”
“你想说什么?”
“之野一定跟你说过我。跟他做同桌的那两年,我很开心,也把他当做朋友。但是……”夏天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说,“我不喜欢他喜欢我。”
“所以这就是你疏远他的理由?”
“很大一部分吧。”夏天道。
我叹了口气,阿拓是对的。他曾说,夏天一定是知道他喜欢她,所以他们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知道这会给她很大压力。她有一次也跟他说过,她不喜欢这样。
然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人面对压力而逃避的本能吧。
阿拓想过做些什么,可是再没有机会了。他说他很喜欢宫崎骏说过的一句话,“你的城市下雨了,但我却不敢问你带没带伞。因为我怕你说你没带,而我却无能为力。”所以,他和夏天之间才有了那么多的空白。而逐渐地,他面对夏天的时候变得愈来愈没有自信,就连简单地跟她打个招呼似乎都要耗费很大的勇气。阿拓的日记里总有这样的一句话:
“我害怕,害怕这样下去一切就真的晚了。夏天也许永远都会那么遥远。遥远的定义大概就是,夏天就坐在距离我不远的位置上,而我却没有办法触碰到。”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说。
“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跟他说,所以我想拜托你告诉他放弃吧。”
“你……”我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你不知道陆之野每天从城西跑到城东来打工是为了什么吗?”
“我知道,但是这不能成为我喜欢他的理由啊。”夏天迎上我的目光,“之前我在八中的论坛上看到他受处分的消息,我才请浩宇帮忙……希望他能放弃。可是……他还是这样。”
“很抱歉,我不能帮你这个忙。”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是不是在一起,我管不着。但是有些事你不方便说,却也非你不说。……你自己想想吧。”
没等夏天说话,我便回去了。我不明白,人和人的相遇从来都不容易,没有去尝试,为什么就要把事情先框死到“不可能”的十字架上面去呢?多年之后,当我在冯老板的一次访谈里面跟他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喜欢谁,不喜欢谁的事情,是从来不能用理性的逻辑去估判的。因为‘喜欢’本身就是一个感性的事情。在感性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真理,每个人都是情感的造物主。于是,‘为什么’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想,夏天此时,也应该是如此的。那一年,我二十一岁,才能够明白冯老板所说的道理。
回去之后,看到阿拓的笑容,我也真的没把刚刚夏天的事情告诉他。
一个星期之后,我便离开新叶,前往上海去参加《野》的新人培训计划了。离开的那一天,冯老板和阿拓都来了。冯老板虽然是培训计划的评委之一,但他似乎更喜欢呆在新叶,他说这里有上海所没有的静谧和干净。
而阿拓,在我离开之后的两个星期之后的期末考试里,终于取得了跟夏天一样的名次了。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显得很高兴,说他距离夏天又近了一步。而电话这头的我却并没有那么高兴,我想起等一个人门口夏天说的那番话,知道其实阿拓的路还很长。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会再找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让自己相信的。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新人计划的日程安排得很满,慢慢地,我与阿拓逐渐地很少联系了。只是偶尔听冯老板说起阿拓最近的情况。偶尔我也会在文章里写起阿拓,偶尔想到阿拓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两个酒窝和他谈起夏天时候那种神采奕奕的表情。
我都不禁宛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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